乌云,沉甸甸的地压在宫阙之上。
狂风在宫殿的飞檐斗拱间,呼啸穿梭,发出‘呼呼’的嘶鸣。
太极宫,
驰海水榭。
赵帝周云与王勃、杨炯,正在商议黄河救灾后续的事。
皇帝承天下之重,
武德殿里,一举一动,都关乎数万人的生死。
魏州、博州等地,几百万农夫错过了春耕,
后续都是麻烦事,一个弄不好,不是来瘟疫,就是来张角。
淤泥,将成为农户后续最大的困难。
大水过后,泥巴会板结成坚块,并混杂着树枝、石块等杂物,开垦起来异常费力。
在低洼地区,冰汛与内涝相伴。
排水不畅,地下水水位上升,会导致严重的盐碱化问题,耕地会变得很差。
在所有田地等级里,淤泥田就比荒地好点,跟旱田比都不行。
它要经过农户很长时间的改良才能使用。
大风卷起尘土与落叶,
远方天空电闪雷鸣,似乎暗流涌动。
赵国皇宫,
红墙金瓦下。
有一个小黄门,带着几名黑衣官吏,面色焦急,匆匆忙忙的往太极宫方向跑。
太极宫前,城墙巍峨,
旗帜连绵,雄兵如林。
暴雨来袭前,大地有些沉闷,
几个小人物汗流浃背,验明正身后,就径直往皇帝议政的水榭去了。
“啪啪啪!!”
雨,终于来了。
不是淅淅沥沥,而是决堤般的瓢泼。
天地辽阔!
大雨打在驰海上,打在园林里,
打在屋顶金瓦的沟槽里,汇成急促喧嚣的瀑流,从屋檐奔泻而下。
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向汉白玉地板上,几个浑身湿透的官吏,一身落汤鸡,
颤颤巍巍的跪伏在了皇帝身后。
“混账!这个小畜生。真是混账东西。”
太极宫水榭,
天地灰暗,瓢泼大雨间,
赵帝周云一把将手中的奏书摔在地上,
他想要怒吼咆哮,但最终无话可说,只是一掌打碎了面前的檀木桌台。
水榭里,
王勃、杨炯互视一眼,两人有些诧异。
皇帝周云很少如此愤怒,难道是出大事了?
想到这些,王勃见奏书就在自己脚下,
他一向不怕死,顺手捡了起来,摊开观看黄纸上的赵字。
‘陇西楚军,兵出子午谷,汉长安城付之一炬,百姓死伤以十万计。’
‘龙骧军刘忠武,率领三千郡兵,守卫赵长安城,请求皇帝调北疆兵马支援……’
兵出子午谷!?
天地一片昏暗,树木在风雨中剧烈摇晃。
王勃在仔细观看奏折后,思索片刻,
他衣袍乱舞的起身,对着皇帝周云行礼道,
“臣认为太子应对的没错,楚军袭击长安的不过是偏师,杀人放火一通就会离去。”
“而赵军主力已经入山,不可能轻易退出。要是能拿下汉中,从此陇关之地,攻守易型!绝对是正确的。”
李信的做法从军事上看,当然对。
可赵帝周云愤怒的不是这些,而是他根本没有一颗仁义之心。
大孝子的兵家实力,周云太清楚了。
放眼天下,他是跟刘仁基、陆长生坐一桌的。
他怎么可能猜不到,余建山兵出子午谷呢?
他在一切都知晓的情况下,用长安地区几十万百姓的生计,来换他的一个丰功伟绩。
幽州帝都,
皇城水榭。
广阔的太液池上,波涛汹涌,
雨幕在驰海狂啸,惊起水珠四溅,天地之间都是雨滴的声音。
皇帝身后,
王勃还好,毕竟他一直参与了皇帝的核心计划。
知道赵帝周云跟右相李宣,一直在干什么事。
杨炯就不敢苟同了,他从法家的角度看,太子所作所为,毫无问题。
“启禀陛下,臣杨炯认为,没有发生的事,并不能定性。太子知不知晓,也不该成为罪责。”
“反而是陇西若能胜,从此河湟谷地与渭水平原连通,大赵国关中数百万人徭役大减。”
“区区几万人的性命,换取关中长久的胜利,臣认为合理。”
风,很大。
皇宫里,不少树枝被吹得支离破碎。
雨,也未有停歇之意。
整个幽州,都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
太极宫水榭,
赵帝周云仰望着天穹的风云激荡,默默地叹息了一声,
“知朕者,谓朕心忧!不知朕者,谓朕何求!”
李信之事,能治罪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其一,是罪名不能。大胜而罪,不合法理。
其二,是大势不能。
周云知道,他若是用任何莫名其妙的行为,打压李信,
那大赵国太子一族的敌对势力,就会蜂拥而上,大造声势。
青山族人与武川族人之间的矛盾,是一直存在的。
皇帝陛下,看似掌控一切。
实则,又怎么可能掌控所有呢。
虽然他可以随时废了大孝子,
但之后,赵国满朝功勋贵族的形势,谁又能压住呢?
“行了,起圣旨,命令北疆抽调一万郡兵支援关中。让李克、李达南也去,他们草原兵马,打仗忠心。”
“继续商讨救灾的事。”太极宫水榭,说到救灾,周云忍不住自嘲了两声,
“关中灾民也一并商议吧,此两事大赵国一并办了。”
风在呼啸,
雨在肆虐。
整座大赵皇城,仿佛都在雷声中颤抖。
王勃与杨炯互视一眼,皆是为太子担忧。
陇西之战,惩罚虽然没有。
但他们已经从皇帝的脸色中,看出了深深的失望。
失去帝心。
这对太子来说,也许是最大的失策呢!
“目前清河郡、信都郡,刘谋跟刘黑豹都做得很好,四郡也基本稳定了。后续建设只要官家牵头,百姓还是很配合的。”
“就是有一个问题,梁国那边,不少活不下去人在北渡。人数可能还不少,杨延将军不知如何处理,希望幽州皇宫给出对策。”
“上天有好生之德,一并安置。”赵帝周云情绪很差,但处理政事依旧很快。
太极宫水榭。
就在皇帝跟几个重臣,即将讨论关中灾情时,
卓立倾国的高佳人,领着一群宫娥,罗裳带着湿意,出现在了皇帝身后。
“什么事?”赵帝随意道。
可令周云很奇怪,高佳人面色凝重,并没有开口。
此情此景,不用皇帝说。
王勃与杨炯相视一眼,
皆是借口告退去了太极宫大殿,跟六部官员合计一些事物。
“启禀陛下,千儿已经死了。听御医说,是心脉衰竭,哀伤而死。”
豆大的水珠,噼里啪啦,溅的水榭里,漆木地板都湿透了。
这一瞬间,皇帝周云感觉到了一种无力。
脑海中,警报声不断,兵神系统在不停测算,
那速度快的,他甚至有些头痛了。
可不管怎么样,这个问题似乎都解不开了。
水榭龙椅上,
周云那双曾经锐利、掌控生死的眼睛,
此刻有那么几息,竟然浑浊不堪,盛满了无法言说的疲惫与悲凉。
清河案里,皇城司、绣衣使者无数高手没办成的事,赵国自己人办到了。
只能说有些事,该来的总会来吧。
“刺客是怎么回事?”赵帝周云叹息的询问。
闻言,这种敏感的问题,即使是高佳人也不敢加入主观猜测。
她犹豫几息后,斟酌再斟酌,
才对着皇帝,躬身行礼道,
“目前来看,张华春借着水灾,自己逃出清河。在幽州西市购买了弓弩,进行刺杀。”
“不过,有证据显示,在河间、巨鹿一带,羊府的人与他接触过。”
“羊府?”周云疑惑。
“羊府是河间羊家,他们投效了太子妃项茹。”
说到这里,高佳人立刻补充了一句,“但是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指明,太子妃跟这件事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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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发誓,千儿的事母亲不知道分毫。你若不信,可以去找你父皇。”
“让开,我不想听解释。父皇从来都是宠着你,我不想听多余的废话。”
幽州河畔。
大雨倾盆。
十二岁以勇武闻名赵军的三皇子李定,
此刻浑身湿透,衣衫不整,边幅不修。
一天一夜,从清河郡一路疾驰,换马不换人,
当他来到刘家皇庄时,
李定不可置信,他双目带着黑眼圈,怔怔望着皇庄里的白帆。
十五天。
他只出去了十五天,没想到就是天人永隔了。
如果他早知道会出现刺客,就算是他死,也不愿意千儿走。
她只是个可怜的女孩,一个无辜的人。
要斗也斗他李定啊,为什么把刀对准一个弱女子呢?
李定一直贞贵妃的心头肉,
这是她跟周郎生的,自幼就宝贝的不行。
此时,儿子蓬头垢面,悲痛欲绝,甚至不相信她这个母亲,
贞贵妃也是急的潸然泪下,扶着郭云儿委屈道,
“你以为这些年母亲想斗?这还不是为了你。母亲只是希望你将来能好好活着。”
“哈哈哈哈……为了我?”不说还好,一说李定不禁笑了,放声狂笑。
“你们!!不过是把我当工具!”
“我是人吗?我不是,我从小就不是人。是你们争权夺利的工具。”
从小到大,李定就羡慕二哥。
没人管他,他可以做自己喜欢的。
而李定却要学那些根本就不会的东西,
一旦学不好,面对的就是整个母族的失望。
千儿的灵堂里,
棺木已经盖上了。
李定眼神木讷,踉跄的走了三圈。
做完这些后,他拿起了三株香,就像一个失魂落魄的人,缓缓给千儿插上,
“对不起,千儿,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你来。”
“我娶了你,却不能保护你。我一直以为我是个皇子,但其实我就是一只笼中鸟。”
“我是一个连真相,都不配知道的笼中鸟。”
“李定,你混蛋!”怒了,郭云儿怒了。
一身孝服的她,瞧着软弱无能,自哀自叹的李定,心头就像滴血一样。
她猛然向前,一把抓起李定的衣领,怒吼道,
“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为什么你不能看看我?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千儿灵堂里,郭云儿泪流满面,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向李定袒露心扉。
郭家落魄的时候,北疆子弟都看不起她,只有李定拿东西给她吃,把她当人看。
知道成为三皇妃的那天,
郭云儿高兴坏了,她没有任何犹豫,就死心塌地带着家族投靠了刘家。
为的就是李定,就是李定啊!
“哼哼哼……”被抓着的李定,就像一滩烂泥,斜眼看着郭云儿,讥笑道,
“嗯,今后只有你。我都听你的。有什么事,你和母亲定就行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郭云儿哭了,哭的撕心裂肺。
她只感觉一股绞痛在胸口,让她呼吸困难。
她缓缓放下李定,失落的躲到一旁哭泣。
灵堂里,
李定笑了,笑的自嘲,也笑的疯癫。
他最后看了千儿的灵位一眼,踉跄的后退几步,
三皇子竟然顶着大雨,踏步走了。
“定儿,你去哪啊?”贞贵妃先是一愣,随后心疼的道,
“千儿的事情有很多玄机,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天穹,黑云压顶,电闪雷鸣。
瓢泼大雨下,三皇子李定的眼中,爆发出了从未有过的炙热光芒,
下一刻,他目光如炬,淡然狞笑道,
“母亲!千儿已死,是非对错,我已经不想过问。”
“但是,总有一天,我要成为那个决定对错的人。”
刘家皇庄,
忙前忙后的下人们都很吃惊,
定皇子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好像大雨归庄的事,没有发生一样,
灵堂里,
贞贵妃伤心不已,她跟郭云儿抱在一起,两人都泪流不止。
不知道是哭李定的哀怨,还是在忏悔自己的过错。
就在郭云儿准备起身,给千儿烧点纸钱时,
雨幕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刘家刘奴儿,取下斗笠,带着一身雨水,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
“启禀家主,查清楚了。太子妃项茹手下,羊氏曾经跟张华春接触过。”
项茹?!
听到这个名字,大赵国黑衣女将军,随皇帝一起杀出雪林的女子,眼里闪过滔天怒火,
“好,好,好。背后玩阴的是吧。既然你们对本将儿子动手,就别怪刘家了。”
“姐姐,从今日起,我们就算是开始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