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使者,晚辈洄鳞,乃是青元山代家主,吾弟洄尘才是家主,如今正在闭关之中......”
“哼,好大的架子!”
洄鳞心中那根弦依旧紧绷,他正欲谨慎地请示下一步安排,却见洄岳已然睁开那双毫无温度的眸子,豁然起身,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任何置疑:
“闲杂礼节到此为止,既已粗略看过你这栖身之所的破败,现在,便从根源验起。”
言罢,他额间那道暗金色的竖眼纹路开始散发出微弱却令人心季的光芒,仿佛某种沉睡的凶兽正在苏醒,
“即刻召集你青元山所有族人,于此地集合,一个不漏!本使要亲自查验,尔等这流落荒野百年,口中所谓的洄渭血脉,究竟还残存几分纯粹,又沾染了多少杂驳!”
此言一出,洄鳞心脏猛地一缩。
血脉检测,这是直指族群根基,最无法作伪,也最易暴露弱点的检验。
“是,晚辈遵命,这便安排。”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在洄锋与渭川的高效调度下,青元山所有开启灵智,拥有灵力的族人,无论耄耋老者还是蹒跚幼童,共计五百零七口,被迅速集结到迎宾洞府外那片相对开阔的平地上。
深秋的风带着寒意,卷起地上的尘土,吹拂着族人们杂色且大多不算光亮的皮毛,他们排列着不算特别整齐的队形,脸上写满了茫然、惶恐与深深的不安。
无数道目光,如同受惊的小兽,怯怯地聚焦在前方那两位气息如同山岳般沉重的使者身上,尤其是那位额生竖眼,面色冷硬如铁的洄岳。
洄岳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队列正前方,如同检阅士兵的将军,只是他的眼神里没有欣赏,只有冰冷的评估与毫不掩饰的挑剔。
他扫视着这群在他眼中与乌合之众无异的犬妖,声音如同寒铁交击。
“静立!凝神!收敛尔等杂乱的气息!不得有任何抵抗之念!”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惊惧的注视下,他额间那道竖眼纹路骤然彻底裂开,一枚蕴含着无尽玄奥,仿佛能洞穿虚空本源的暗金色眼瞳,赫然显现!
嗡——!
一道凝练如实质,带着奇异韵律与磅礴洞察力的暗金色光芒,如同扇面般骤然扩散,瞬间将整个五百多人的队列完全笼罩。
这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直透灵魂,窥探血脉源头的恐怖力量,让所有被笼罩的犬妖都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仿佛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
光芒扫过,队列中立刻呈现出泾渭分明。却又整体令人沮丧的景象。
占据队伍绝大部分的普通族人和老弱妇孺,身上只是泛起了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澹黄色光晕,如同荒野夜晚稀疏的萤火,在暗金光芒的压迫下明灭不定,挣扎求存。
这象征着他们体内的洄渭血脉已然稀薄到了近乎湮灭的边缘,与寻常山野妖类无异。
一些资质尚可,被族群寄予厚望的年轻子弟,身上的光晕稍亮一些,呈现出较为稳定的浅黄色,如同蒙尘的琉璃灯盏,虽不透彻,却总算有了些许光华。
在洄鳞眼里,他们是青元山未来的希望,但这点希望之光,在使者眼中,依旧微弱。
“哼,果然如此。”
当光芒扫过站在队列前方,担任族中骨干的几位言慧境后期修士时,他们身上的光晕明显强盛了不少,呈现出清晰的明黄色,光芒稳定,显示出他们拥有相对纯净一些的血脉根基,是族群当前的中流砥柱。
轮到洄锋与渭川时,光芒的反应更为强烈。
洄锋周身腾起的是较为明亮,带着大地厚重意蕴的土黄色光晕,凝实而沉稳。
渭川身上则是略显暗沉,却异常坚韧的铁灰色光晕,与他铁骨太岁的名号相得益彰,虽颜色特异,但其光晕的亮度与凝练程度,与洄锋不相上下,清晰地昭示着他们的血脉浓度。
“看来这青元山倒不全是废物。”洄岳冷冷说道。
他看向洄鳞,最后所有的压力与光芒,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洄鳞则是无言,深吸一口气,挺直嵴梁,周身腾起一道颇为明亮,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奇异碧蓝水意的土黄色光晕。
这光晕不仅亮度和纯度明显超过了洄锋和渭川,那抹流转的碧蓝水意,更是为他平添了几分深邃与不凡,显露出他不仅血脉相对纯净,似乎还经历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机缘洗礼。
然而,即便是洄鳞身上这最为亮眼的光晕,在洄岳那仿佛能勘破万物本源的暗金灵瞳映照下,也显得……
不过尔尔,如同星火之于皓月。
“哼!”
洄岳缓缓闭合竖眼,那冰冷的眸子重新显露,其中的鄙夷与失望几乎凝成实质,
“血脉斑驳,浑浊不堪!即便尔等三人,”
他的目光如刀刮过洄鳞、洄锋、渭川,“也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区区萤烛之火,也敢妄称承袭洄渭正统血脉?真是……坐井观天,滑天下之大稽!”
这刻薄到极点的评价,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所有青元山族人的心头。
队列中传来压抑不住的啜泣声,愤怒的低吼声,以及因极度屈辱而引发的骚动。
“他妈......”
“住嘴!”
一些年轻气盛的犬妖眼睛都红了,爪牙不自觉地龇出,却被身旁的长辈死死按住。
渭澜依旧沉默地立于一旁,仿佛一尊精致的冰雕。
但她那垂在广袖中的爪子,指间不知何时夹着一枚小巧玲珑,流淌着水波纹路的蓝色玉简。
她的指尖正以极其微小的幅度在玉简上点动,将刚才检测中一些值得注意的细节悄然记录
洄鳞直觉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抽了耳光。
他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再次深深躬身,声音因极力克制而略显沙哑,
“上使……法眼如炬,明察秋毫。我族……流落在外,生存维艰,能与周边妖族通婚以延续血脉,保全性命已是侥天之幸,实……实不敢奢求血脉如祖地般纯粹。”
他的言辞一转,
“然而我青元山犬家,心向祖地之志,历代先祖传承之念,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他将姿态放到最低,试图用生存所迫和心志忠诚来挽回些许印象分。
“志气?”
洄岳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
“志气能当灵物修炼吗?能纯净血脉吗?空谈妄念!带路,去看看你们赖以在这青元山中生存的根基,究竟寒酸到了何等地步!”
“是!”
洄鳞眼神一厉,强压下心中盛怒,在前引路,首先来到了山阳处那片族人花费无数心血开垦照料的灵田。
田埂整齐,可见用心,但其中种植的,大多是聚灵草、凝血菇、铁骨藤等低阶灵植,虽在族人精心照料下长势还算葱郁,但在两位见惯了奇花异草的使者眼中,这些无疑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货色。
没办法,青元山在短短一年内能被开辟成这样已是极度幸运,要知道这几块灵田,还是许尘不在时洄鳞想着法子才搞到手的。
洄岳随手隔空一抓,一株长势最好的聚灵草便飞入他手中。
他爪尖微捻,草叶化为齑粉,感受着其中那丝微弱得可怜的灵力,脸上却满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土壤灵气稀薄板结,种植手法粗陋不堪,以此等资粮修行,能踏入言慧境已是走了大运!”
至于渭澜,她则蹲下身,轻轻触摸了一下灵田的土壤,又捻起一点放在鼻尖嗅了嗅,清冷的眉宇间看不出喜怒,只是平澹地陈述,
“土质尚可,惜乎灵韵不足,管理亦缺乏章法。”
她的评价比洄岳客观,却同样指出了核心问题。
洄鳞心中轻吐一口气,暗道还好这位使者没有这般苛刻,只能讷讷称是,解释着此地灵气状况与获取高阶灵植种子的困难。
几妖又是来到青元山水源地,说是水源地,其实也不过是一处从山腹岩缝中缓缓渗出的泉眼,被族人用青石垒砌保护起来,形成了一方小潭。
泉水清澈,水量却不丰沛,散发出的灵气也相对平缓稀薄。
“涓涓细流,聊胜于无。”
渭澜看了一眼,给出了一个极其节俭的评价。
洄岳更是连评价都懒得给,只是冷哼一声,显然对这处水源失望至极。
最后,考察的重头戏,来到了青元山赖以命名,被视为族群最重要根基的资源。
青元矿脉。
然而,站在那处散发着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青色光泽的矿洞前,洄岳甚至懒得移步进去。
他额间竖眼再次微睁,一道更为凝练的洞察力如同利箭般射入矿脉深处,迅速扫描着其结构与品质。
片刻之后,他脸上的讥讽与一种近乎荒谬的笑意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阵毫不压抑的、充满嘲弄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几乎弯下腰,指着那矿洞,对着面色难看的洄鳞等人说道,
“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藏,让你们能在此地苟延残喘!原来……原来只是一条贫瘠不堪杂质遍布,灵脉近乎枯竭的下品青元石矿脉!”
“你们……你们竟然指望靠这个来修行?来感悟道则?难怪百年挣扎,最高也不过太岁二境!真是……可悲!可笑!可怜!”
这番话如同九天惊雷,又似万载玄冰,狠狠地劈在所有跟随而来的青元山高层的心。
洄锋的拳头握得咔咔作响,连同身侧渭川的脸色铁青,眼中满是屈辱与怒火。
洄鳞感觉一阵眩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体内龙血翻涌,宛如火焰。
巨大的愤怒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他深知,此刻崩溃,便前功尽弃。
想到此处,他脸上强行挤出一种混合着无奈的笑容,顺着洄岳那刺耳的笑声,用一种近乎认命的语气说道,
“上使……法眼无差,一语道破天机。正是……正是因为这矿脉品质如此低劣,灵气供给时断时续,浑浊不堪,我族发展才如此举步维艰,如陷泥沼。”
“更是……更是难以供养,淬炼出血脉纯粹的后辈子弟。此次冒昧恳请回归祖地,并非贪图享乐,实是……实是希望能让族中这些尚且保留了微薄潜力,未曾完全玷污先祖血脉的幼苗,”
他的目光扫过队伍中那些在检测中光晕稍亮的年轻人。
洄鳞的这番话,堪称以退为进的典范。
他看似全盘接受对方的贬低,将自身姿态放到尘埃里,实则巧妙地将血脉不纯,修为不高的根本原因,归结于资源的极端匮乏。
“巧言令色,渭澜,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