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消毒水气味浓得呛人，谢循舟站在床尾，白炽灯在少年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的阴影。
年玉茹枯瘦的手指揪着被单，氧气面罩下的呼吸声粗重而断续，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谢循舟。
“你以为我在诈你？”她看穿了谢循舟的心思，突然笑了，那笑容扯动脸上松弛的皮肤，氧气面罩因为她的动作歪斜了一瞬，白雾在上面凝结又消散。
谢循舟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依旧沉默。
年玉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输液管随着她的动作摇晃，“循舟，”她仍然这样亲昵地叫他的名字，“你这种感情会害死她，更会害死你自己。”说到后半句话的时候，她的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谢循舟当然清楚年玉茹说的话。
这个认知像钝刀一样日夜切割着他的内脏。
“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谢循舟开口，他垂着眼睫，目光落在母亲手背上凸起的青紫色血管上。
年玉茹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循舟，我从来没教过你什么，”她的声音突然轻柔下来，“但是现在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个道理，越是想藏的感情，最后越是会人尽皆知。”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陡然的拔高，眼眶都因为发狠而露出点血色的红，监护仪上的心率线剧烈波动起来。
“尤其是你这种……”年玉茹一字一顿，“恶心的、畸形的感情。”
谢循舟身侧的手攥成了拳，他看着年玉茹，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碎裂，“够了。”这两个字从他齿间挤出来，带着隐忍和别人戳破的难言的羞耻。
“够？”年玉茹讥讽地扯动嘴角，氧气面罩上又凝起一片白雾，“你爸如果知道了，你觉得他会怎么做？没有哪个父亲会允许家里发生这样肮脏的事情，何况你爸一直都很疼爱那个贱人，到时候你们或许永远都见不到了，甚至，他可能会把你送到精神病医院，他怎么对我的，就会怎么对你。”
谢循舟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
所谓被送到精神病院的事情他并不在乎，他唯一担心的只有谢汀晚，她会怎么看待自己？
如果某天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恶心和厌恶……谢循舟很清楚他根本无法接受。
“咳……”年玉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暗红的血沫喷在透明的氧气面罩内侧，她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抹掉，喘息着，“不过你毕竟是我儿子。”
她的语气诡异地柔和下来，像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谢循舟眯起眼睛，等着她的后话。
“所以……既然你喜欢她，我可以帮你。”年玉茹向前倾身，输液架跟着晃了晃。
她伸出枯枝般的手，“我有个表哥，在国外做生意。你可以去找他……等你在国外站稳脚跟，就可以把她带走了，到时候你想要做什么都没有人可以管你。”
她的指甲在谢循舟的袖口上刮擦出细微的声响：“没有人会知道你们是兄妹……”
谢循舟猛地后退一步，甩开她的手。
“我不会这么做。”他的声音像淬了冰。
“你必须这么做。”年玉茹突然暴起，干瘦的手指如铁钳般扣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陷进他的皮肤，“不然，我就把你的心思告诉她。”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上布满血丝，“告诉谢汀晚，你对她的所有的好，不过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欲望！她把你当成哥哥，你却把她看作一个女人，她才多大……”
谢循舟的眼神瞬间降至冰点。
“可是你没有这个机会了。”他缓慢地抽回手，年玉茹的指甲在他腕上留下四道血痕。
年玉茹跌回枕头上，却咯咯笑起来，“你舅舅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如果你不在我的葬礼上跟他走，他就会在所有人面前公开，到时候，你们就是真正的臭名昭着了，整个翰城的人都会看你们的笑话，看谢家的笑话，我活着你们不让我好过，我死了也不会让你们安生！”
谢循舟很浅的吸了一口气，“没人会信这种荒谬的事。”他的声音不大，像是试图要说服自己。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不好受了。
他无数个夜里唾弃这样的自己，可那种感情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在他刚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渗透了骨髓。
“是吗？”年玉茹脸上的笑容变得温柔起来，“循舟，你回家后好好找找你房间里是不是多了点别的东西。”她看着谢循舟骤然紧缩的瞳孔，很是满意地点头，“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以为我会现在来和你说这些吗？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我手里有不少，你敢让他们公之于众吗？就算你敢，你觉得谢汀晚，她承受得了吗？”
谢循舟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那些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呢喃谢汀晚名字的夜晚……
“循舟，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只有我才是真心地为你考虑，”年玉茹缓缓闭上眼睛，声音越来越轻，“按照我说的去做，否则你会后悔的……”
谢循舟转身时，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医护人员冲进病房的脚步声与他离去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他没有回头。
……
谢家别墅笼罩在深夜的寂静中，车碾过碎石车道的声音格外清晰。
“少爷，小姐在等您。”老佣人迎上来。
谢循舟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闻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气，是谢汀晚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很淡。
“小姐说，知道您今天会回来，想和您说说话。”佣人小心翼翼地补充，“她等了很久，现在在书房睡着了。”
以往，谢循舟听到了这话就会直接去书房，他的包里甚至还带着从学校门口买回来的谢汀晚心心念念的桃花酥。
“既然她睡着了，就不用吵醒她了。”谢循舟的声音比平时更冷，他快步上楼，没有再理会佣人。
卧室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谢循舟在电脑桌与墙壁的夹缝里，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体。
一枚半个纽扣大小的窃听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谢循舟盯着这个小装置，突然想起上个月书房里坏掉的空调，他了捏碎窃听器，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电流声。
年玉茹没有说谎，她确实留了后手，可能不止这一个。
窗外，一轮惨白的月亮挂在天际。
谢循舟站在窗前，看见书房还亮着温暖的灯光。谢汀晚可能还在等他，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玻璃，在冰冷的表面留下一片模糊的雾气。
明天，后天，大后天……他还能像以前那样面对她吗？
也许的确应该离开。
如果距离真的能淡化这样的心思。
年玉茹说得对，他这份感情但凡被察觉出来任何的苗头，都会毁了谢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