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云从与冷冰凝的缠绵与悲壮中挣脱,眼神甫一清明,还未来得及感知现实肉身的剧痛与周遭战场的惨烈,他的心神便再次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拉扯,陷入更深沉的迷失。
意识再次凝聚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偏僻山村的后山小路上。
视角低矮,身体虚弱无力。
他成了一个约莫五六岁、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小男孩。
“大哥哥……”一道微弱、带着解脱意味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响起,“如果你需要我这具身体,就拿去吧。反正小虎已经没有亲人,没有牵挂了。我累了,正好可以早点下去找我娘和父亲……”
林云的意识瞬间被拉入自身的识海。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双目无神、面黄肌瘦的小男孩神魂虚影。
同时,一段陌生的记忆涌入:他是飞云宗弟子林云,与王浩、韩合明探寻古修洞府,遭同伴暗算,肉身崩毁,元神濒临消散,唯有立即夺舍方能苟活。
他瞬间明悟了自己的处境——眼前这个名为林小虎的男孩,是他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识海中,林云的神魂凝视着林小虎,复杂的情感翻涌,最终化为沉甸甸的责任。
“小虎,”林云的神魂开口,声音温和而郑重,“我此刻的状态,确实亟需你的身体。即便我不夺舍,你也可能很快饿死。但无论如何,我是在你活着的时候,取走了你最宝贵的东西。这份情,我林云必须偿还。”
小虎的神魂麻木地回应:“没关系的。小虎知道自己要死了。我的身体还能帮到别人,我很高兴。”
男孩的纯善让林云心中一震,他斩钉截铁道:“不行!小虎,你不能就这样放弃。我先将你的神魂温养保护起来。待我将来修为强大,定为你重塑肉身,让你重活一世,绝不再受这饥寒交迫之苦!”
“真的吗?”林小虎黯淡的眼神骤然亮起,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那以后我是不是不用挨饿了?”
“当然!”林云承诺道,描绘出美好的未来,“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会有崭新的房子和衣服,再也不会挨饿受冻。”
“那太好了!那我先睡一觉,你快点强大起来。等我醒来,你一定要给我新房子、新衣服,还有好吃的!”林小虎脸上绽放出天真而满足的笑容。
“安心睡吧,小虎。我林云答应你的,必会做到。”林云郑重许下诺言。
此后,林云以林小虎的身份活了下来。
他在这宁静的山村生活了近十年,凭借前世功法,修为恢复神速,十五六岁便重归筑基中期。
他帮助村民致富,特别是厚待了曾照顾“林小虎”的林熊一家。
山村发展为小镇,林云也拒绝了各方招揽,一心重返飞云宗。
即便以普通灵根之资入门,他凭借惊人的修炼速度与战斗经验,很快脱颖而出,在正阳秘境中名声大噪。
修为恢复至筑基后期,更收获了包括九阳芝在内的诸多灵药。
回宗后,他上交部分收获,获赐固灵丹。
苦修二十载,恢复至半步金丹,外出游历十年后,一举突破金丹初期。
恰逢碧水阁联合各方围攻飞云宗,林云在战场上勇猛无匹,名震东荒,更在金丹后期时,越阶斩杀昔日仇敌王浩与韩合明,了解因果。
夺舍三百余年后,他凭借当年夺来的碧幽草炼成的破婴丹,成功凝结元婴,成为宗门内比第一天才冯飞更耀眼的存在,甚至被宗主云飞扬默认为下任宗主继承人。
他与同门天骄陈倩倩结为道侣,可谓春风得意,道途一片光明。
然而,在他心底最深处,那个名为林小虎的承诺,早已在漫长的修行与荣耀中,被尘封,被遗忘。
就在林云与陈倩倩畅想未来,闭关冲击元婴中期,以期增加接掌宗门的资本时,潜伏的心魔劫,于他最关键的时刻,悍然发动。
这是一个夜色深沉、空气燥郁的夜晚。
闭关近百年的林云,体内灵力突然暴涨沸腾,周身灵气疯狂涌入,元婴中期瓶颈摇摇欲坠!
就在突破将至的刹那!
一个他几乎遗忘的神魂虚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识海。
正是那面容肌瘦、眼神怯生生的——林小虎。
“林云,”小男孩的神魂声音颤抖,带着无比的期待,“你什么时候能帮小虎重塑肉身?有没有给小虎准备好房子和新衣服?还有……小虎想吃肉,从记事起,我只吃过一次肉,那味道……我现在还记得。”
“小虎?你……你怎么会在此刻出现?!”林云的神魂大惊,内心掀起滔天巨浪。
愧疚、不安、惶恐瞬间淹没了他。
他确实将承诺忘得一干二净,数百年来只为自身修为奔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醒来啊,”林小虎茫然地解释,像刚睡醒般,“就像睡了很长一觉,很自然就醒了。对了,你许诺小虎的事情,做好了吗?”他再次追问,眼中光芒闪烁。
林云神魂一阵摇曳,话语艰难:“对、对不起啊小虎……我,我还没办好。”
“哦……”巨大的失望笼罩了林小虎,但他仍强撑着懂事地说,“是不是很难?没关系的……不过,你能不能告诉小虎,还要多久?小虎再等等也可以的。”
这份懂事,像一把尖刀刺入林云心口。他支支吾吾,半晌无言,最终,在极度的愧疚下,他咬牙叹息:“哎……对不起啊小虎,我……我把你的事情……忘了。”
识海内,死一般的寂静。
林小虎脸上的失望、伪装的无所谓,瞬间凝固。
紧接着,是错愕,是不可置信,最终化为彻骨的痛苦与绝望!
“你……你骗人!”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声音撕裂了识海的平静,“你们都是坏人!为什么都这样对我!当初小虎已经说了将身体送给你,你让我直接死掉就好了!为什么还要骗我!要让我重活一次,但又将我忘掉!你是坏人!我不把身体让给你了!你把身体还给我!还给我——!”
瘦小的神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疯狂地扑向林云,用虚弱的拳头抓打、撕扯着林云的神魂。
几乎同时,林云正在突破关头的肉身,不受控制地泛起丝丝缕缕的黑气!这是心魔反噬、走火入魔的征兆!
“小虎!快住手!现在情况危急!”林云一边闪躲格挡,生怕伤到这小男孩,一边焦急大喝。
但陷入彻底绝望的林小虎根本听不进去,攻击反而更加疯狂。
一次次被推开,又一次次扑上。
林云的心绪在肉身异变与小虎的疯狂下,越发焦躁,理智逐渐被魔念侵蚀。
终于,在林小虎不知第几次扑来时,被烦躁与魔念充斥心灵的林云,眼中厉色一闪,元婴级的神魂之力凝聚成一只巨掌,带着毁灭的气息,朝着林小虎弱小的神魂虚影,狠狠拍去——他要将这“阻碍”彻底打散!
就在毁灭一掌即将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宛若九天惊雷般的针扎剧痛,或者说是一道纯净坚韧的神识金光,自他神魂处爆发,如利剑般直劈混沌的识海!
即将彻底迷失的神智,被强行拉回!
林云看着眼前因绝望而扭曲的小脸,看着那扑来的瘦小身影,凝聚神魂巨掌瞬间消散。
他的眼中恢复了愧疚与无尽的温柔,非但没有再推开,反而彻底放开防御,张开双臂,将疯狂扑来的林小虎的神魂,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
“小虎……对不起。”他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带着洗净铅华的真诚,“是我不对,我不该忘记你。没有你当初的成全,就没有今天的林云。对不起……放心,这次我绝不会再忘。我林云发誓,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为你重塑肉身,让你亲眼看到,感受到,那个我承诺过的……温暖世界。”
怀抱中的挣扎,渐渐停止了。
林小虎瘦小的神魂虚影,在林云真诚的拥抱与承诺中,仿佛得到了最终的安抚与解脱,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温暖,最终化作点点柔和的光粒,消散于识海之中。
周围闭关洞府的景象开始扭曲、淡化,如同褪色的画卷,最终彻底破碎、消失。
林云的神魂,带着一份沉甸甸却无比清晰的明悟,回归了现实的本体。
这第二道心魔劫,非因恨,非因爱,而起于微末时的承诺,源于辉煌后的遗忘。
它拷问的不是力量,而是修者之本心。
渡过此劫,林云的道心,将更为圆融,更为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