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康熙明白了,恐怕四川驻防八旗已被张德地设计拿下,交给李定国祭旗了。
“川蜀既失,我大清……”康熙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鳌拜却话锋一转:“李定国,性虽刚毅,实则心善。”
“郑成功,商贾出身,务实善变。”
见康熙面露不解,他继续道:“若无天幕异象,此二人皆当殒命于今年。”
“天幕现世,逆天改命,他们强撑一口气续命,然这口气能撑多久,犹未可知。”
“若我大清愿让出中原,甚至让出关外龙兴之地,让他们在有生之年得见汉室光复……”
康熙眼中一亮:“相父之意是……遣使议和?”
“然也。”鳌拜点头,“但须隐秘行事。”
“主要与吴三桂谈,而且要大张旗鼓地谈。”
他忽然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正蓝旗不是一直想劫走吴应熊吗?便让他们得手,将和硕建宁长公主一并送去。”
“让长公主充当信使。”
“无论谈成与否,皆可给吴三桂添些麻烦。”
“吴应熊庸碌却是长子,吴应麟无才无德却野心勃勃,以唐太宗自居。”
“让吴应熊回去,够吴三桂头疼了。”
“还有那长公主,吴三桂杀不得,也留不得。”
“她未曾作恶,唯一的‘罪’便是出身爱新觉罗家。”
“吴应熊能活至今,全赖长公主回护。”
“身为吴氏儿媳,又保全其子,若吴三桂杀之,将来还有谁敢降他?”
“况且长公主现已怀有身孕,若将来产下男丁……呵呵。”鳌拜笑声中带着冷意,未尽之语,不言自明。
“那与李定国、郑成功联络之事?”康熙问。
“此事,便交由正蓝旗去办。”
鳌拜笃定道,“他们绝不会向吴三桂告密。”
“若这天下终归吴三桂,正蓝旗所得利益,与眼下并无多大区别,或许更差。”
“唯有永历帝重掌天下,他们方能获得优容。”
“汉人讲究恩怨分明,汉家皇帝更需彰显仁义。”
“纵使实权不增,虚名厚赏,永历帝绝不会吝啬。”
闻言,康熙认可地点了点头。
有的事,论迹不论心。
无论是天幕讲的原本历史,还是这个时空已经发生的事,都是正蓝旗拥护永历帝,想把他从吴三桂手下救出。
鳌拜接着部署:“故我等需与李定国、郑成功密约,陆路倚仗李定国,海路借助郑成功。”
“同时,要大张旗鼓与吴三桂和谈,此为李、郑二人日后与吴三桂翻脸,预留借口。”
“只要前线攻势受挫,吴三桂为夺首功,无论是想做曹操还是曹丕,都很可能同意和谈,以求进退自如。”
康熙颔首,认为此计可行。
鳌拜面色转为凝重,低声道:“接下来,臣会密调心腹精锐入京充入禁军。”
“同时请陛下下旨,命满洲八旗各户推举一人,编入禁军。”
“对外便宣称陛下欲破釜沉舟,御驾亲征。”
康熙疑惑:“为何不直接征调青壮?若让他们自推,恐怕尽送老弱充数。”
鳌拜目光锐利,问道:“皇上,若因口角之争与人搏斗,您是愿意面对一个如奴才这般身经百战的壮汉,还是一个如皇上般的少年?”
康熙看了看魁梧的鳌拜,答道:“自是选少年。”
鳌拜摇头:“世人常言,宁欺白头翁,莫惹少年郎。”
“少年人血气方刚,下手不知轻重,一旦热血上涌,便是不死不休。”
“如今适龄八旗子弟皆在前线,若强征各家所余青壮,多半是些半大少年。”
“若我等将其父母弃于此地等死,这些少年逃出生天后,第一个要杀的,恐怕就是我们。”
康熙闻言,脸色一白:“相父之意是……只带禁军和这些挑选出的八旗子弟走,将其他人……尽数留下?”
鳌拜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沉声道:“大清入关以来,杀人无算。”
“若不留下些人,让汉人泄去心头积怨,李定国岂会轻易放我等远走高飞?”
“皇上不必过于忧心,禁军可司征战,那些老弱亦非全然无用,他们可在新地耕种放牧。”
“况且,这些老人当年也是从关外血战中拼杀出来的,真到万不得已时,提起刀剑,亦能一战。”
他顿了顿,说出最终目的地:“据传教士言,海外有一片大陆,彼等称之为‘新荷兰’,即明人记载的‘罗娑斯’,亦即后世所称之澳洲。”
“那里地广人稀,仅有土人散居。”
“我大清,便去那里另立基业。”
康熙迟疑片刻,又道:“那……太皇太后和皇额娘……”
鳌拜打断道:“皇上御驾亲征,京师岂能无人镇守?”
“若连太皇太后都随行,任谁也能看出其中有诈了。”
“为保满洲血脉延续,太皇太后深明大义,必能体谅。”
“至于太后……她凤体违和,按原本命数,亦将于明年薨逝,也算寿终正寝了。”
康熙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无力地挥了挥手,让鳌拜退下。
退出殿外,鳌拜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
大清远遁海外,需要的不是一个讲究仁孝的皇帝,而是一个能断然舍去的狠辣之主。
康熙方才的沉默,让他感到放心。
是夜,慈宁宫。
太皇太后布木布泰看着面前的孙儿,缓缓问道:“孙儿可知,为何只带不足万人离去?”
康熙抬起头,目光已无白日的彷徨,只剩下与年龄不符的冷静:“是为了留下足够的人,让汉人杀。”
太皇太后又问:“心中可有不忍?”
康熙摇了摇头,眼神坚定。
“好孙儿,你长大了。”太皇太后轻轻抚摸着康熙的头顶,不再多问,如同往常一样,递过一块精致的糕点。
康熙接过糕点,却没有立刻食用,沉默良久,低声问道:“祖母,您说……史书会如何记载孙儿?”
太皇太后看着跳动的烛火,声音平静无波,吐出五个字:
“伪清皇帝,康熙!”
稍作停顿,又补充了更具羞辱性的称谓:
“澳清伪帝,康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