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湖水被不断逼退,两百丈、五百丈、千丈!
紧接着,湖水剧烈震颤,浪潮翻涌。
可巨大湖面,岂会因为这千丈万丈而有所改变?刘暮舟的混沌之气往前压,紫衣青年就往后退。
即便如今刘暮舟已经可以略占上风,但还是没法儿强压这紫色湖水。
而退到万丈之后,紫衣青年微微一叹:“刘暮舟,你我各有所坚持。你的棋局太过缜密,我别无它法,抱歉。你还是抓紧回去,看看虞丘姑娘吧。”
刘暮舟冷哼一声,突然抬手,那把尚未起名的古剑立即冲天而起。
紧接着,刘暮舟用了前十几年一直没打算用的手段。
那把古剑冲上天幕之后,突然发出一阵混沌剑气,使得方圆千里云雾散尽。紧接着,天幕之上电闪雷鸣,无数阴云聚集,而后便是剑雨倾盆而下!
湖上紫衣见状,也只得苦笑道:“我受了。”
刘暮舟面色冰冷:“你也没本事不受!我倒要瞧瞧你的血是紫色吗?”
与此同时,剑雨落下,紫衣青年顿时化作一团血雾。但紧接着,他又在第二个地方出现,再次化作血雾。
如此往复,以刘暮舟如今修为,剑雨是可以持续到他想雨停的时候再停的。
到此时,刘暮舟终于转过了头,一步踏出,瞬间到了潭水一侧。
虞丘采儿不知何时倒在潭水边铺设的青石板上,生机涣散。
有很多年,刘暮舟没有咬牙切齿的表情了。但他此时再如何咬牙切齿,也得先将虞丘采儿抱回屋中。
自从虞丘采儿的屋子建好之后,十几年来刘暮舟从未踏足,今日却破例了。
他将虞丘采儿放在床上,以混沌之气将她周身经络整个儿过了一遍,却发现无济于事!
的确没法子,因为刘暮舟并不需要天地灵气修行,而虞丘采儿是需要的。这些年来随着她修为拔高,紫衣下的毒早就侵入魂魄之中,刘暮舟如今本事再大,也无法清洗虞丘采儿的魂魄的。
刘暮舟搬来一张椅子坐在窗前,越想越气!
这狗东西真他娘不是人,我若破了她身子,将来如何面对沁儿?又如何面对邓紫苏?若当真对她有感情也就罢了,但……这个是真没有!
紫衣从一开始就在试探刘暮舟的人性,他觉得两个人朝夕相处,十几年怎么会不滋生情愫?可他小觑了刘暮舟,这些年刘暮舟会很及时且刻意地去打消甚至翦灭不该有的情愫萌芽,反正他自认为,即便朝夕相处这么久,但是他对虞丘采儿绝无不该有的心思。
可是……只有三日光阴了!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猛灌一口酒,而后沉声道:“让她清醒过来!”
湖面传来答复声音,沙哑且虚弱:“好!”
一声好之后,刘暮舟明显听到他还带有一丝强忍剧痛的闷哼声音。
而下一刻,床上的虞丘采儿缓缓睁开了眼睛。
睁眼之初,她其实是有些疑惑的,但一转头瞧见了刘暮舟,便不再想别的,而是露出灿烂笑容,打趣道:“怎么,把我弄晕,欲行不轨?”
刘暮舟闻言,气笑道:“我发现你现在一天比一天大胆了,将来出去之后,你是不是要常泡在酒馆之中,逮谁跟谁暧昧?”
虞丘采儿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双手撑着床坐了起来。
她倒是没因为刘暮舟所言而生气,反倒笑着说道:“倒没那么下贱,只是对你如此而已。”
刘暮舟又灌了一口酒,无奈道:“我以为有人在你身上种下了情蛊之类的东西,方才仔细检查了一番,也没有啊?”
虞丘采儿转头一笑,“这么多年,相似的问题你问了无数了,我的答案始终一样。若你非要一个不一样的答案,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这种事情谁能控制得了?当初那么多人拦你,拦得住你喜欢钟离沁吗?”
刘暮舟苦笑一声,下次灌下一口酒,而后呢喃道:“湖上那混蛋用了卑鄙手段,若三日之内,我不动你,你会死。”
虞丘采儿闻言,微微一愣。
刘暮舟本以为她会说那正好,或是说一句,看吧,到头来不还是这样?
但他万万没想到,虞丘采儿只是笑着说道:“这样吗?没关系,死就死了。”
她看见了刘暮舟皱眉,于是翻身下床,也没穿鞋,下床时还故意朝着刘暮舟晃了晃脚。
“少装蒜了,这么多年,你什么脾气我早摸透了。你倒是没有那么大的欲火,但每次我光脚在外面,你都会多看我的。我想说很多年了,你这什么怪癖?”
刘暮舟倒是没什么尴尬神色,只是说道:“无解。”
虞丘采儿打开竹制妆台上的抽屉,里面是一壶酒。
转身将酒递给刘暮舟后,她笑着说道:“这么多年酿酒,这是我最好的一壶,想着离开之时作为分别礼物的,现在看来得提前给你了。”
刘暮舟没接,她便将酒壶放在桌上。
紧接着,虞丘采儿坐在妆台之前,拿起梳子开始梳头。
“虽然这些年老挑逗你,但我知道对你没用。既然现在被人下套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不必为难,我还不想被你碰呢。最关键是,你不喜欢的事情,我为什么要逼迫你?”
刘暮舟坐着没动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其实很平静,从小到大,事已成定局,他就不着急。
既然眼下只有一个法子,那他也只能认了。
但往往这样,会让人觉得矛盾。
于是刘暮舟将自己的酒葫芦放在桌上,又拿起了桌上的酒壶,打开之后没着急喝,先倒了两碗。
“咱俩没一块儿喝过,喝一杯?”
虞丘采儿眨了眨眼,而后言道:“等我换身衣裳,去外面?你喜欢什么样的衣裳?都这份儿上了,少给我装蒜,直说!”
刘暮舟抓起酒壶端起酒碗,转身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步子微微一顿。
“那你还是打赤脚吧。”
虞丘采儿使劲儿翻了个白眼。
待刘暮舟出门之后,她却没着急换衣服,而是取下挂在床头的风泉。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冰晶剑身,而后笑着呢喃:“我知道这些年跟着我,你挺委屈的,你最中意的还是他对吧?以前呢,是他身怀雷火剑意,不适合你。但现在他混沌能生万象,天下没有他不能用的剑了。”
说罢,她低下头轻轻亲了一下剑身,而后将风泉小心翼翼捧起,放在了桌上。
此时刘暮舟坐在露台之上,天上是密集阴云,岛山之外大雨倾盆,虽然是剑雨,但遥遥望去,与寻常大雨无异。
他是绝不会让虞丘采儿死在这里的,否则……怎么跟师父师叔交代?
他觉得只是微微一愣,实际上已经过去两刻了。
随着一阵轻盈脚步声传来,虞丘采儿穿着一身极其简单的衣裳走了出来。
上身还是无袖短褂,下身则是刚刚过膝的白裙,没穿鞋。
刘暮舟转头看了一眼,而后好奇地问道:“怎么是这身?”
虞丘采儿淡淡答复:“这些年换了这么多衣裳,就穿这身时,你看得最久。”
刘暮舟无奈一笑,忽然一下子想起来,当初自己十分宝贝一身衣裳,就因为叶颉弄烂了那身衣裳,险些将那家伙打死了。
相比之下,虞丘采儿的行径,与当年的自己,有何区别?
故而刘暮舟轻声言道:“好看的,其实师姐一直都很漂亮,不然当初也不会有西域第一美人的称号了。”
虞丘采儿坐在刘暮舟对面,撇嘴道:“不知道是什么人乱传的,西域那般大,谁晓得有无天仙?”
说着,她端起酒,微笑道:“喝一个?”
刘暮舟点了点头,也端起酒,跟她轻轻一碰。
酒水下肚,两人都很默契,没谈眼下避免不了的事情。
刘暮舟率先开口:“有件事,一直没说,想着等你返回渡龙山后,能得到一个惊喜。如果外面的事情是按照我的预料发展,那叔母应该已经醒了。再者就是,我很早就觉得,当年叔母在碧波潭养伤的事情,有些蹊跷,故而我给叔母留了信,若她能找回当年的完整记忆,那她应该是已经弄清楚当年事了。”
很多事情,他是不愿意说出来的。
因为小时候刘暮舟听过一个不算道理的道理,好事少说。如果一件好事即将发生,而受益之人将其挂在嘴边,那好事多半会变坏事的。
这还是当年跑船的时候,听一个顺便拉过渡龙峡的老妇人所言。
虞丘采儿就笑盈盈看着刘暮舟,等刘暮舟说完之后,她便说了句:“当年南下昆吾洲,我当然是奔着找你来的。”
刘暮舟没好气道:“你当谁傻子吗?”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的事情,故而刘暮舟当年一直躲着他。
但虞丘采儿接着说道:“后来我跟姐姐回了一趟长风岛,原本我是不想去的,之所以去,是因为你认了姐姐为义姐,我不想驳你面子。还有当年在棠溪谷拜楼,有一层,我中了幻术,迟迟没能走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刘暮舟点头道:“知道,方才抱你进去,碰你的时候,你的记忆我就过了一遍。”
顿了顿,刘暮舟又倒了一碗酒,自己一饮而尽。
“对不起了。”
这个对不起,是因为刘暮舟看到了当年虞丘采儿被强拉着去蛟河边的宅子时发生的事情,也感受到了当时她的绝望。
虞丘采儿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自饮。
“我自找的。”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间,天黑了。
虞丘采儿抬头看了一眼天幕,而后轻声道:“把阴云撤了吧,我想看星星。”
刘暮舟点了点头,一抬手,天幕之上那把古剑瞬间折返。同一时间,云散天空,得见满天星辰。
也是此时,湖上紫衣再次凝聚身形,但面色煞白,看起来虚弱到了极点。
他本来想就此回去休息的,但不知为何,突然对着山上说了句:“这把剑有名字的,叫未名。”
刘暮舟转头看了一眼靠在门前的古剑,微微一笑。
未名,好名字。
而虞丘采儿望着天上星辰,呢喃了一句:“第一天,这就过去了,不知道这些年你什么感觉,反正我很开心。开心于没人打扰,我只要愿意,就能看见你。”
刘暮舟本不想接话的,可想了想后,还苦笑道:“将来出去,你我如何相处呢?”
虞丘采儿笑着说道:“那就看沁儿愿不愿意跟我分享了,不然我好好劝她,让你有一左一右的感觉?”
刘暮舟无奈道:“我都不知道你这些话打哪儿学来的。”
虞丘采儿突然站了起来,微笑道:“女子之间聊天,有时候比你们男人聊得还野。不过我知道你这种人,是不大可能跟人聊那些话的。”
就像几个男的在路边闲聊,此时街上走过一位身形极好的女子,大多男子都会侧目。
但刘暮舟不会,他会刻意不去看。
突然,虞丘采儿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总算要得偿所愿了?”
刘暮舟摇了摇头:“从未如此想。”
虞丘采儿嘁了一声:“是你占便宜好不好?”
但话锋一转,她冷不丁一句:“所以,不需要。我不愿被你占便宜,死了就死了。”
刘暮舟猛灌一口酒,呼出一口气后,呢喃道:“你炼虚巅峰,我已经是武道琉璃身了。你……死不了的。”
事实上刘暮舟的修为,尚未入第十境,但武道修为已经到了琉璃身,聚起一道天花了。
虞丘采儿闻言,撇嘴道:“你还想用强不成?我要自裁,你也拦不住的。”
刘暮舟转头看去,皱眉道:“不要无事生事,我已经足够妥协了。”
虞丘采儿没回头,沉默许久许久后,笑着说了句:“第一天马上过去了,除非接下来的两天,我说什么你做什么,那我就愿意活着。”
刘暮舟无奈一笑,点头道:“好,你说什么是什么。”
虞丘采儿这才笑着转头:“那来,背着我去山顶。”
待刘暮舟背着她往山上去时,她双手各抓一只耳朵,骑马一样,笑得极其开心。
其实她只是在想,这一生的最后时光,大胆些,快乐些。
她岂会不知道,若刘暮舟真的遂了湖中那家伙的意,像刘暮舟这种人,此事会成为他一辈子过不去的坎儿。
无非就是一死,来世再见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