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唇枪舌剑,引经据典,从祖宗之法,辩到国库民生,从科举之本,争到边疆之策,吵得是不可开交,整个朝堂,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这争吵愈演愈烈之时,都察院的右都御史再次出班,他对着邬思辨,痛心疾首地质问道:
“邬侍郎!你口口声声,说此法是为国选拔实干之才!老夫只问你一句,若是开了这个口子,天下士子,皆以去西南为进身之阶,长此以往,我大奉百年科举之公允,将置于何地?这难道,还不是对科举最大的破坏吗?!”
面对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御史的质问,邬思辨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冷笑一声。
“破坏科举?”
“这位大人,敢问,您去过西南吗?”
那老御史一愣,下意识地答道:“老夫……未曾去过。”
“那您知道,西南的山林里,是何等景象吗?”邬思辨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慷慨陈词、激烈反对的文官们。
“你们以为,去西南那种地方,是什么轻松惬意的游山玩水吗?你们以为,帮助那些茹毛饮血、世代与我大奉为敌的土司部族,融入我朝,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
“我告诉你们!”
“那里,有能杀人于无形的瘴气!有数不清的毒蛇、蚁虫!白天,要忍受酷暑的煎熬;夜晚,要提防野兽的袭击!你们在京师,吹着冰块,喝着凉茶的时候,他们,可能正在山林里,为了寻找一口干净的水源,而冒着生命的风险!”
“你们在书斋里,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时候,他们,可能正站在齐腰深的泥沼里,手把手地,教那些土人如何辨认谷物,如何开垦田地!”
“你们以为的‘终南捷径’,对他们而言,是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一个未知的将来!是在用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去为我大奉的江山,开拓出一片真正的、稳固的疆土!”
“在那里,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踏踏实实地待上五年、十年!我认为,别说提他们当一个县令,就算是破格擢升为一州知府,那也一点都不为过!”
整个太极殿,鸦雀无声。
那些先前还义愤填膺的反对者,此刻,都沉默了。他们被邬思辨那番话里所描绘的、残酷而真实的景象,给彻底镇住了。
然而,朝堂的争斗,从来都不是只靠道理就能解决的。短暂的沉寂之后,依旧有顽固的臣子,试图再次开口反驳。
“即便如此,此法也……”
“够了!!!”
一声充满了无尽威严与不耐的雷霆怒喝,猛地从那高高的龙椅之上轰然炸响!
整个朝堂,瞬间被这股帝王之怒所笼罩,所有争吵,所有议论,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匍匐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太极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任天鼎缓缓地从龙椅上站起身,他那被旒珠遮挡的目光,如同一道道冰冷的利剑,扫过下方跪倒一片的群臣。
他没有再给任何人辩论的机会,只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缓缓开口。
“西南之策,乃是为我大奉开万世太平的天下大计!”
“朕意已决。”
“就此执行!”
说完这简短的几个字,他甚至没有再多看下方的群臣一眼,便猛地一甩龙袖,转身走入了屏风之后。
“退——朝——!”
吕进那尖锐悠长的唱喏声,随之响起。
跪在地上的群臣,这才敢缓缓抬起头来。他们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面对如此激烈的朝堂争议,皇帝竟然会强行拍板定案!
不解释,不辩论,不安抚。
只有一句话,就此执行!
……
天子一言,乾坤已定。
即便朝堂之上的反对声浪再高,也无法撼动任天鼎那不容置疑的决心。
仅仅三日之后,由内阁拟定,户部、吏部联合会签,再经由皇帝亲自用印的正式圣旨,便以皇榜的形式,张贴在了京师的各大主街路口、贡院以及官学门口。
《为国求贤,开辟西南策》,又被民间俗称为“三支一扶”的皇榜,如同一块巨石,被狠狠地砸入了京师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
整个京师,都为之沸腾了!
京师大学堂。
皇榜刚刚张贴出来,大学堂内的布告栏前,便已是人山人海。
“都让让,让我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天啊!是真的!林校长真的说服陛下了!”
当看清了皇榜上那白纸黑字的每一个条款,尤其是那“满五年,可免考入仕,提为县令”的惊人许诺时,整个大学堂的学生,都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
“大丈夫,当如是也!”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激动得满脸通红,他振臂高呼,“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学以致用,为国为民吗?如今,国家需要我们,林校长在西南为我们开辟了建功立业的战场,我辈岂能退缩!”
“说得好!”旁边立刻有人附和,“与其在京师皓首穷经,去争那科举独木桥,不如去西南的广阔天地,干出一番事业来!这才是林校长教导我们的‘知行合一’!”
“算我一个!我自幼学习医术,正要去西南那等疾苦之地,救死扶伤!”
“我学的是水利营造,西南多山川河流,必有我的用武之地!”
“国家需要我们去教化万民,我辈读书人,责无旁贷!我要报名!”
慷慨激昂的声音,此起彼伏。对他们而言,这道皇榜,不是什么破坏规则的奇谈怪论,而是他们的校长,为他们这些新时代的学子,量身打造的一条报国之路!
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便有上百名学生,成群结队,意气风发地,涌向了城中设立的报名点,要去支持他们的林校长!
国子监。
与京师大学堂那热血沸腾的景象截然相反,这座大奉王朝的最高学府,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愤怒与愁云惨雾之中。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博士,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皇榜的方向,对着自己的学生们痛心疾首地骂道:“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五年蛮夷之地的苦役,便能换来一县之主的官位?这是在告诉天下人,十年寒窗,不如五年投机!圣贤大道,不如蛮力苦干!这是在毁我大奉的文风,在挖我大奉的国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