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朱祁镇处理完政务后,就带着陈六等人乘坐四轮马车出门。
“先拍这条主街。”
一处街角,朱祁镇停在老槐树下,目光扫过街道两侧。
“趁这会儿人多,拍得热闹些。”
晨光洒在石板路上,把路边米铺的竹筐照得发亮。
米铺掌柜正弯腰给个穿粗布短褂的汉子称米,木勺 “哗啦” 一声舀起糙米,米粒落在竹筐里簌簌响;斜对门的糖糕铺冒着热气,掌柜的女儿,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踮着脚把刚出锅的糖糕摆上木盘,糖霜沾在指尖,她偷偷舔了舔;街中间的老鞋匠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捏着针线,正给双布鞋缝鞋底,线轴在他指间转得飞快。
朱祁镇站在街对面的老槐树下,打开相机后盖,从干版盒里取出块干版。
玻璃片上的明胶膜透着淡灰,摸起来光滑有弹性。他快速把干版卡进卡槽,调整镜头对准街道。
“这次不用等一两刻钟,一分钟就够。”
陈六赶紧掏出怀表,刚掏出来,就见小姑娘端着糖糕盘跑向老鞋匠,嘴里喊着 “张爷爷,给你糖糕”,老鞋匠抬头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
“就是现在!”
朱祁镇按下快门,很快,他关上快门,取出干版放进显影液里。
没一会儿,街道的景象就渐渐显出来。
米铺的竹筐、糖糕盘上的糖霜、老鞋匠手里的布鞋,连小姑娘跑起来飘起的衣角都清晰得很。“比湿版快多了!” 陈六凑过来看,指着玻璃片上的糖糕,“连糖霜的颗粒都能看见!”
顺着主街往南走,就是民房区。
最前头的一户人家敞着院门,院里晾着几挂渔网,渔网的麻绳泛着海碱的白;老妇人坐在屋檐下,手里拿着针线补渔网,针穿过网眼时,她会眯起眼,手指上的顶针泛着铜光;院角的小泥地上,个穿开裆裤的小男孩正推着木船跑,木船是用掏空的椰子壳做的,船尾插着根细竹做的桅杆。
“拍这院子,得把渔网和孩子都拍进去。”
朱祁镇站在院门外,不用像从前那样怕惊动人家,版曝光快,不用长时间架着相机。他调整角度,让镜头对准院子中央。
小男孩正好推着木船跑到渔网下,老妇人抬头喊他 “慢点跑,别摔了”。
朱祁镇按下快门,很快就拍完了。显影后,渔网的网眼、老妇人顶针上的花纹、木船的椰子壳纹理,都清清楚楚,连阳光透过渔网落在地上的光斑都印了下来。
再往前走,就是市政厅。
朱红的大门敞开着,几个文官正围在厅外的石桌旁议事,石桌上摊着张海防地图,李修之带着斗笠,手指着地图上的码头位置,嘴里说着 “下月要再修两个货栈”;旁边的文书小周拿着毛笔,在纸上飞快地记,墨汁滴在纸上,他赶紧用指尖蘸掉。
“不用惊动他们,在门口就能拍。”
朱祁镇把相机架在门旁的石狮子底座上,镜头对准石桌。
文官们没注意到他们,还在讨论货栈的尺寸,李修之偶尔推推眼镜,小周低头记笔记时,头发会垂下来挡住眼睛。
一分钟的工夫,照片就拍好了。显影后,地图上的轮廓、李修之的斗笠、小周纸上的神态都能看见,连石桌上滴的墨点都清晰。
“往后看这照片,就知道当年咱们是怎么规划货栈的。”
从市政厅出来,往海边走就是海神庙。庙门旁的香炉里插满了香,烟丝袅袅往上飘;几个渔民正跪在蒲团上祭拜,手里捧着小木船,嘴里念念有词,想求出海平安;庙祝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个铜铃,时不时摇一下,铃声清脆。
“建筑、塑像,拍祭拜的场景都拍下来!”
“还要香火和渔民的表情都拍下来。”
朱祁镇找了个角落,把相机架在石阶上。渔民们刚拜完,起身时,阳光正好穿过香炉的烟,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他按下快门,等沙漏漏完,取出干版显影。
玻璃片上,渔民手里的小木船、香炉里的香灰、庙祝手里的铜铃都清晰,连渔民脸上虔诚的表情都能看见,烟丝在照片里像淡白的纱,飘在庙门上空。
次日,朱祁镇和陈六继续乔装,雇了渔民阿海的小渔船,去下龙湾拍风景。
小渔船的船桨划过水面,激起的涟漪泛着碧绿色,远处的喀斯特山峰像立在水里的竹笋,有的山峰上还长着几棵矮树,像戴了顶绿帽;水面上飘着几艘同样的小渔船,渔民们正撒网捕鱼,渔网在空中展开,像片大翅膀。
“不愧是水上桂林!”
“把山峰和渔船都拍进去,还要有水面的倒影。”
朱祁镇坐在船头,把相机放在膝盖上。
干版相机轻,在微微摇晃的船上也能稳住。
阿海把船划到两座山峰中间,水面平静得像面镜子,山峰的倒影映在水里,连山上的矮树都能看见。朱祁镇调整镜头,对准山峰和倒影,按下快门。
很快照片就拍好了。显影后,碧绿色的水面、山峰的轮廓、渔船的倒影都清晰,连渔网在空中展开的形状都印了下来,像给水面添了道白纹。
从下龙湾回来,直接去了码头。
“海龙号” 正停在栈桥旁,船员们正在修帆,几个年轻船员爬上桅杆,用麻绳把补好的帆布捆紧,帆布上的补丁是用粗麻布做的,颜色比原布深些;船身两侧的炮口盖着木塞,木塞上刻着简单的花纹;船头的大明旗帜被风吹得猎猎响,旗角的流苏飘在空中。
“拍侧面,要把船身图案和船员都拍进去。”
朱祁镇站在码头边,吩咐道。
陈六调整镜头,对准船身,正好有个船员从桅杆上滑下来,落在甲板上,笑着和同伴说话。
……
“有了这新相机,往后能拍的东西更多了。”
朱祁镇摸着块拍着下龙湾的干版,阳光透过玻璃片,把山峰的影子投在桌上,“下次去拍火山,去拍美洲来的船队,还要去拍土着部落,这些都要记下来,留给后人看。”
夜里,工坊的灯还亮着。朱祁镇取出块新的干版,对着窗外的月亮调整相机,他自己按下快门,夜里曝光久一点,半个钟头后,他取出干版显影。玻璃片上,月亮的光、远处的船帆、工坊的灯火都清晰,像把海防的夜,轻轻锁在了这小小的干版里。
这一切,都是为了记录给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