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荒唐！”
张言斌闻言勃然大怒，用力一拍轮椅扶手，由于激动，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张卫东！你还是不是我张言斌的儿子？！你老子我当年立的功不比你这小买卖强多了？
吃的苦不比你多？国家叫咱干啥就干啥，叫咱走咱就得走！什么时候轮到你跟组织讲条件、讨价还价了？”
老人因为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张卫东吓得赶紧上前给他拍背，却被老人一把推开。
张言斌喘着粗气，指着儿子，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告诉你！国家需要咱的时候，这条命给了国家，也在所不惜！现在国家安定了，富强了，咱们就更不能给国家添乱！
不管你有没有理，现在既然是国家机关下了命令，那就必须听！这是原则！是天条！谁也不准去闹！不准去找苏市长！听见没有！”
老人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那个时代烙印下的、不容置疑的忠诚和服从，却也让张卫东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凉和绝望。
他看着父亲倔强而苍老的面容，看着旁边税务人员冷漠的表情，只觉得一座无形的大山压下来，要将他和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厂子彻底压垮。
会议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老人粗重的喘息声。
张卫东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无尽的委屈和一种近乎悲凉的情绪，淹没了他。
会议室里空气凝固，只剩下张言斌粗重的喘息声。
省税务局的钱处长和他带来的稽查人员站在一旁，脸上那副公事公办的冷漠面具，此刻也有些挂不住了。
他们都是老稽察，见过太多企业主的百态，哭闹的、撒泼的、暗中塞好处的...
但像眼前这样的，还是头一遭。
张言斌那番“不给国家添乱”、“一切行动听指挥”的言论，带着旧时代的烙印，直白，甚至有些“迂腐”，却像重锤一样砸在人心上，让人无法不动容。
钱处长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他接到的指令很明确，是从省里某位领导那儿直接压下来的，要“从严从快”、“一查到底”。
他原本以为这又是一家不开眼得罪了人的普通民企，按惯例办就是了。可现在...
他看看那坐在轮椅上、脊梁却挺得笔直的老人，再看看满脸绝望却咬着牙不再辩驳的张卫东，第一次对这次的任务产生了怀疑和一丝不忍。
张卫东满脸压抑。
很多人或许不理解父亲这种想法，认为他犯傻，脑子有病，但张卫东清楚。
父亲跟其他军人不同，他当年是立过大功的！
几次跑到燕京去，领过战斗英雄勋章！
是大夏为数不多的特等功臣，战斗英雄，一等功立过五次！
至于说一等功有多难立，俗话说，三等功是站着领，二等功是躺着领，而一等功则是家属领。
不是绝难的任务，不是挑战人类极限的战绩，是根本不可能拿到一等功的。
当然，这种最顶尖的战斗英雄不止父亲一个，还有几十人。
这么多年峥嵘岁月，那么多血雨腥风，几百万大夏军人里，也只有这么几十位。
其他人，或者当了一辈子军人，如今儿孙也拿了不少好处。或者转业地方，当了国家干部，同样拿了不少好处。
偏偏父亲，当年号召转业，他就转业回地方参加生产了，一辈子本本分分，从未跟组织提起过他当年的辉煌。
而在那个档案管理尚不完善的年代，竟然也从未有地方上知道父亲的丰功伟业，直到如今。
父亲知道，只要他愿意，将这些功劳摆出来，无论提什么要求，组织上都会答应，可他偏偏不提。
哪怕自己新厂区的地要被人夺走，他也不理不睬。直到那个东瀛鬼子跑来跟自己耀武扬威，被父亲看到了，他这才怒不可遏，要去找市领导理论理论。
可是，当市领导答应解决问题后，他放下心来，就没有再亮明自己的身份。
而这一次...
张卫东知道，父亲是不可能帮自己的。他的原则，比他的命，比自己这个厂子，都重要。
此时。
张言斌喘匀了气，看着儿子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皱纹深刻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感，但他很快又硬起心肠，缓缓开口：“儿子，我知道。你心里憋屈，你觉得你没错。我也知道，你去找那位苏市长，肯定还能解决问题！苏市长是个好官，他上次能帮咱们，这次或许也能。”
张卫东猛地抬头，眼中刚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光。
但张言斌接下来的话，立刻将那点火光彻底浇灭。
“可是，你知道吗？”
张言斌的目光变得极其严肃。
“我后来打听过了！这位苏市长，是个大好人啊！祸害京海的坏官，汪金宇、赵立冬，都是他做主拉下马的！甚至当时还被刺客用狙击枪打了黑枪！那是提着命在为老百姓干事！”
听到父亲的话，张卫东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爸，我知道。苏市长确实是好人！而且，我听说...他背景很深，那是通了天的人物...”
他混迹商场，消息比终日待在家里的父亲灵通些，隐约听过一些关于苏哲家世的传闻。
以前只是听说过，没见过。
上一次，才识得庐山真面目。
“哼！”
张言斌哼了一声，声音陡然提高，“所以，就更不能给这样的好官找麻烦！更不能让人家为难！
你懂什么？那天在市政府门口的话，你也听到了！那里面是有个副省长在背后主持工作的！咱不能为自家这点事，让苏市长去跟省里的领导硬顶！做人要有分寸，要讲良心！”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这间熟悉的厂办公室，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
“这些年，国家政策好，改革开放，你办了这个小厂，赚了不少钱，咱们家也享受了挺好的生活，比过去强了百倍。爸不是不替你考虑，不是不心疼你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