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和平静。
“可是，爸觉得，咱做人，就是不能给国家找麻烦！个人受点委屈，也不算什么！厂子没就没了吧，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以后跟爸一样，过个平淡日子，粗茶淡饭，也挺好的。”
他看着儿子，缓缓道：“当年，老领导教育过我们，资本家都是靠剥削劳动者的剩余价值，才能获取利润的！你这钱赚的，细究起来，也有剥削的成分在里头...
以后，清清白白的，打工挣点钱，踏实，也干净！这是爸对你的希望，你别怪爸，爸其实早就不想让你当这个老板了。”
跟很多人的认知不同。
总以为老一辈的军人都是泥腿子，没文化。
实则不然。
大夏的军人从最早建立开始，就是两条腿走路。
一方面训练武备，磨炼战斗力。
另一方面，就是思想教育，并提高大家的文化水平。
那时候，在军队里，再紧张的时候，大家也不会忘记读书识字，学习社会规律...
那个时代的人，所拥有的昂扬斗志与朝气蓬勃，是现代人所无法理解的。
父亲的话，像钝刀子割肉，一字一句，扎在张卫东的心上。
他理解父亲那套根深蒂固的观念，理解他对国家、对组织那种近乎本能的、毫无保留的忠诚和服从。正是这种理解，让他更加痛苦。
此时。
听到父亲这番情真意切的话，张卫东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落。他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声音哽咽：“爸！我...我支持您！都听您的！”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转向以钱处长为首的省税务局工作人员，挺直了脊梁，尽管声音还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地说道：
“各位领导，我听你们的！该怎么查就怎么查，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这家厂子，就是黄了，倒闭了！我张卫东也绝无二话，坚决服从命令！绝不给国家添麻烦！”
钱处长看着眼前这一幕，听着张卫东带着哭腔却斩钉截铁的话，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身后那几个年轻的稽查员，也纷纷低下头，或看向别处，不敢与张卫东对视。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悲壮和无奈。
钱处长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或者暗示一下此事或许还有转圜余地，但想到领导的严令，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张总，你能这个态度，配合我们工作，很好。那就请尽快安排停工事宜吧，后续的调查...”
他的话还没说完，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工人跑了进来，也顾不上屋里诡异的气氛，满脸愤慨道：“张总！那个东瀛鬼子又来了！带着几个人，就在咱们厂门口指指点点的，说话难听着呢！”
张卫东眉头猛地皱起，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和屈辱瞬间又翻涌上来。
他看了一眼父亲，张言斌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浑浊的眼睛里射出锐利的光。
“推我出去看看。”
张言斌沉声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张卫东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轮椅后面，推着父亲向外走去。
钱处长等人面面相觑，也下意识地跟了出去。
厂门口，坂和一郎果然带着翻译和两个助理模样的人，正对着卫东电子厂的牌子指手画脚，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轻蔑。
看到张卫东推着张言斌出来，后面还跟着几个穿税务制服的人，坂和一郎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甚至带着挑衅。
“张桑！”他用生硬的中文喊道，语气轻浮，“看来，你的麻烦很大啊！税务的人都来了？是不是要破产了？哈哈哈！”
翻译小林在一旁低声翻译着，脸色也有些尴尬。
张卫东脸色铁青，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但他记着父亲的话，强忍着没有发作。
坂和一郎见他不说话，更加得意，迈着步子走近几步，目光扫过略显破旧的厂区，撇撇嘴，用日语对身边的人说道：“看吧，这就是跟我们坂和精工作对的下场！不堪一击！这块地方很快就是我们崭新的厂房了！这些低效落后的大夏企业，早就该被淘汰了！”
他仿佛故意要让张卫东听见，声音很大，然后又转向张卫东，换上那副假惺惺的表情，用中文说：“张桑，不要灰心嘛！等我们的新厂建起来，或许可以给你一个...嗯...打扫卫生的工作？我们东瀛企业，还是很仁慈的！哈哈哈！”
这番侮辱性极强的话，让张卫东身后的工人们都露出了愤怒的表情，有人忍不住想冲上前，被身边的人死死拉住。
张卫东浑身发抖，眼睛血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失控。
坂和一郎越发嚣张，他甚至向前又走了两步，几乎要凑到张卫东面前，脸上带着一种胜利者的优越感，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你，大夏人，你们，在我们东瀛人面前，永远都是失败者！几十年前是，现在依然是！你们只配给我们打工！”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捅进了在场每一个大夏人的心窝！包括那几个税务人员，脸上都露出了极度不适和愤怒的神情。
就在张卫东即将爆发的前一刻！
“啪！”
一声脆响！
一个白色的陶瓷茶杯，从轮椅上猛地飞出，又快又准，狠狠地砸在坂和一郎的额头上！
茶水茶叶溅了他一脸，额头上瞬间鼓起一个红包，随即破裂，鲜血混着茶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坂和一郎捂着额头，愣了好几秒才感觉到剧痛，顿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啊！八嘎！谁？！谁敢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