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兴隆县山城，山风里还带着些许热浪。山楂树上浓绿的树叶，在风中摇曳着莎莎作响，像是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不安。山娃紧紧攥着人事局开具的调令，手心沁出的汗水几乎要将纸张浸湿。身旁的二妹赵小花背着褪色的布包，眼神中满是期待与不安。
“哥！真的能去设计室工作吗？”赵小花仰头问道，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憧憬。
山娃挤出一丝笑容，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自信满满地说：
“放心吧！我都和刘局长说好了，你这么优秀，设计室正缺你这样的专业人才。”
然而，他内心却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事情太过顺利，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人事局的走廊里弥漫着陈旧的纸张气息，阳光透过斑驳的玻璃窗洒在墙上，形成一块块不规则的光斑。办事员接过《派遣证》，熟练地敲打着键盘，打印机吐出了干部《调令》的瞬间，山娃和赵小花对视一眼，眼中都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走出了人事局的办公室，山娃让二妹小花拿着《调令》，去城建局找局长报到上班，自己要回塑料厂去参加一个紧急会议。
然而，当赵小花来到城建局时，气氛却陡然变得压抑。楼道里冷冷清清，往日热闹的景象不复存在。她急切地问门卫老大爷说：
“大爷！我找刘局长？在哪层楼上办公呢？”
门卫大爷揉了揉昏花的老眼，看着《调令》上的名字，摇头叹息道：
“唉！你来晚了！刘局长已经调走了，新来的张广宗局长刚上任没几天，在三层楼上办公。”
赵小花听了一愣，怎么这么巧？自己刚分配来报到上班，怎么就换了新局长？好不容易调回来了，可别有什么变故，出什么幺蛾子吧？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三层楼张局长的办公室。
张广宗的办公室装修得富丽堂皇，真皮沙发、红木茶几，墙上挂着一幅气势磅礴的山水画。当赵小花怯生生地递上《调令》时，张广宗端坐在老板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眼神中满是审视与不屑。
“你就是赵小花？塑料厂承包集团的赵副厂长的妹妹？”张广宗的声音冷冰冰的，像是冬日里的寒冰一样。
赵小花紧张地搓着衣角，声音有些发颤，局促不安地回答：
“嗯嗯！是的！我哥哥和前任刘局长，已经说好了，等我毕业分配回来到设计室工作，您还不知道吧？”
张广宗冷哼一声，茶杯重重地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脸不悦地说：
“哼！我知道！刘局长调走前和我说过：塑料厂赵厂长的妹妹赵小花，接收分配到设计室工作，他已经答应你哥哥了。可是，我考虑你应该去基层锻炼锻炼，到下属的建筑公司去工作，专业更对口。不应该留在设计室工作，你说呢？”他的眼神中带着嘲讽，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赵小花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满心的期待瞬间化作泡影，胆怯地争辩道：
“为什么？提前说好的，设计室缺专业人员，我才回来的，要是去建筑公司工作，我就不会由那么老远，费劲巴力的调回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委屈和不甘，眼眶渐渐泛红。
张广宗突然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文件都跳了起来，脸色阴沉着没好气地说：
“那要你去问问你大哥吧！他应该知道具体原因。”他的眼中燃烧着怒火，语气中充满了阴阳怪气的意味。
赵小花强忍着泪水，转身跑出了办公室。走廊的风灌进衣领，她只觉得浑身发冷。一路狂奔到塑料厂，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跌跌撞撞地冲进山娃的办公室。
“大哥！你不是提前说好了吗？我调回来分配工作要去设计室，怎么新来的局长却让我去建筑公司下工地呢？美其名曰，锻炼锻炼，专业更对口，他这是什么意思啊？我问他，他说你知道具体原因？”赵小花的声音带着哭腔说道，委屈和愤怒交织在一起。
山娃手中的笔“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我联系刘局长，是答应去设计室工作啊！城建局新换了局长？新来的局长叫什么名字呢？”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
“好像是刚刚上任不久，名字吗？叫张！……”
“张广宗！对吗？”山娃打断了妹妹的话，声音中充满了无奈和绝望。
赵小花惊讶地点点头：“对对！是叫张广宗。”
山娃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长叹一声：
“唉！啥也别说了，我知道具体原因了。”山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脑海中突然闪过塑料厂的那段往事。张广宗的亲妹妹张归亲被精简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她虽然表面平静，但山娃能感觉到她眼底那团压抑的怒火。没想到，这团火如今竟烧到了自己的妹妹身上。
“到底是什么原因啊？”赵小花急切地追问道。
山娃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声音充满了苦涩，像是对妹妹，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真是冤家路窄啊！唉！怎么偏偏是他去当了城建局的局长呢？早不去晚不去，又偏偏赶上你分配工作的节骨眼上，这真是命运的安排呀！”他的眼神中满是懊悔和自责。
“这这！这到底是咋回事啊？”赵小花满脸狐疑地继续追问道，急得她直跺脚。
“这也太巧了，他的妹妹是张归亲，原来在塑料厂党支部是组织委员，精简行政管理人员，下了车间当了工人。就因为这个，他是打击报复，才把你也下放到了建筑公司工地上去工作。”山娃痛苦地拍着脑门回答道，心中充满了愧疚。
赵小花的泪水夺眶而出，一脸无奈的说：
“奥奥！那没办法了，谁让我是你的妹妹呢？一报还一报，扯平了哈！那我只能认倒霉了！”她越说越伤心，肩膀不停地抽泣着。
山娃心疼地将妹妹搂入怀中，一脸歉意地说：
“唉！是大哥对不起你了！你先去建筑公司报到上班吧，忍耐一段时间。以后想办法在托关系，把你调到更好的地方工作。”
赵小花抬起头，泪水在脸上划出一道道痕迹，对着大哥山娃解释说：
“我去建筑公司也无所谓，不怕吃苦受累，可是，我听说了，建筑公司是一个大集体单位，名义是归城建局主管，实际上是自收自支，企业建筑项目少，连年亏损，连工资都发不了。我要是成家了，吃什么喝什么呀？呜呜......”说到这里，她再也控制不住，呜呜地放声大哭起来。
山娃只觉得心如刀绞，紧紧抱住妹妹，含着眼泪，安慰着二妹小花说道：
“别哭了！都是大哥不好！连累了你。本来和刘局长说得好好的，谁想到他调走了，来了个张广宗当局长，他又把我们对他妹妹下放到车间，怀恨在心，报复到你的头上呢！真是小人之见。再说了，他妹妹去车间，是大势所趋，承包集团成员一起研究决定的，我和他妹妹往日无怨，素日无仇的，他怎么怨恨起我来了？真他妈没涵养，没素质。”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愤愤地爆了粗口。赵小花擦了擦眼泪，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倔强，埋怨着哥哥说：
“你别推卸责任了，你和曹厂长都脱不了干系，又赶上我分配到了他的手下，那还不报复你吗？唉！只能按你说的，先去建筑公司报到上班工作了，这都是我的命不好啊！”
赵小花走出塑料厂，天空乌云密布，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兴隆县建筑公司走去。她知道，自己的人生从此将踏上一条充满艰辛的道路，但她也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改变命运，不让哥哥再为自己操心……
随着1989年暑假过后，山娃回忆着这个暑假，自己一家过得是最冷清的：二弟赵小生提前返回了学校补课，暑假再也没有回来，山娃想到二弟不仅要补课，还要反思过错，牵挂他的心总也放不下来；二妹赵小花，费尽了千辛万苦商调回来分派了工作，可是很不情愿地、去兴隆县建筑公司报到上了班。一想起这事来，自己当大哥的心里就很愧疚；母亲和老妹小可、老弟小宝在父亲那里，到现在杳无音讯，也不知道生活的咋样？这也让他心里忐忑不安；而大妹妹小云在半壁山医院当护士，去年与半壁山法庭书记员方纯全结了婚，今年生了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乳名叫蒙蒙，山娃自己也当上了大舅，可因为忙工作和家里杂七杂八的事，也没有顾上去老家看望一下。山娃的思绪万千，感慨万千！
半壁山老家赵家小院，虽然经过了二舅操持翻盖了房子，可此刻，却是四间大瓦房的门窗紧闭，铁锁在夕阳下泛着冷光，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几片枯叶被风卷起又抛下。赵家儿女像小燕子一样，在父亲赵明的支持和引导下，一个个飞出了农村“巢穴”，飞出了大山。
不论这个大家庭如何？山娃却还是要一心扑在塑料厂的工作上：北京和天津各大商场和鞋帽批发部，戒严过后，相继开始按照订单要货，山娃不得不配合销售内勤，及时组织货源牛津革凉鞋，陆续发货，以北京王府井百货大楼为中心，辐射到了前门、东单、西单、复兴门、城乡商贸中心和北京所辖各区县，都掀起了热销牛津革凉鞋的势头。以天津劝业场为首，海河两岸，辐射到各区县，牛津革凉鞋在天津市场销售也普遍开花。
兴隆县塑料厂的牛津革凉鞋、与北京百善乡步云鞋厂的银灰色凉鞋并驾齐驱，就像双滦兄弟一样，款式相同，售价相等。在“联合统一定价”的销售策略约定下，取得了可喜可贺的双赢，都取得了丰厚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夜深了，山娃站在厂区门口，望着装满牛津革凉鞋的货车缓缓驶出。远处，城市的方向灯火璀璨，像一片永不熄灭的星河。山娃知道，属于他和赵家儿女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山风掠过他的衣角，带着一丝凉意，却也带来了山外世界的气息——那是机遇，是挑战，更是希望。
1989年的夏末，蝉鸣渐渐弱去，兴隆县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在红光家属院里，七岁的小美美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妈妈新做的碎花棉布裙，背着印着卡通图案的小书包，正式踏入了兴隆县一小的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