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动作显得很松懈,一个哨兵双手插在裤兜里,脚步慢悠悠的,偶尔还会停下点燃一支烟,烟雾在晨雾中袅袅升起;
另一个则拿着步枪,枪托随意地靠在肩上,目光涣散地扫视着周围,甚至还低头玩了会儿手腕上的手表。
两人之间的距离至少有十米,巡逻路线也很固定,没有交叉掩护的意思,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在这个时间点侦察这里。
林泰将望远镜从眼前移开时,镜筒边缘已凝上一层薄薄的晨露,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他侧身避开灌木丛的倒刺,将望远镜轻轻递给身旁的蒋小鱼,动作间带着战场特有的默契 —— 无需多余言语,蒋小鱼立刻会意,接过望远镜时特意用袖口擦了擦镜片,避免指纹影响视野。
林泰则顺势压低身体,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岩石,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山谷,耳朵像雷达般捕捉着远处的任何一丝异动 —— 晨风吹过山谷的呼啸声、帐篷帆布的飘动声、哨兵偶尔的咳嗽声,这些声音在寂静的清晨被无限放大,每一次细微的变化都可能暗藏危机。
蒋小鱼将望远镜架在眼眶上,缓缓调整焦距。山谷中的景象在镜片里逐渐清晰:中间那顶最大的帐篷旁,堆叠的墨绿色箱子整齐排列,箱体侧面隐约可见白色的标识 —— 那是敌军弹药箱特有的 “弹药标识”,虽然距离较远,但箱子顶部凸起的弧形轮廓不会错,里面装的应该是 12.7mm 重机枪子弹,这种子弹箱的尺寸和形状他再熟悉不过。他又将视线转向右侧帐篷,门口散落着几个较小的木箱,箱体较薄,顶端有细长的缝隙,很可能装着压缩饼干或罐头 —— 这与之前 “小型补给点” 的判断完全吻合。蒋小鱼放下望远镜,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向林泰,用口型无声地比出 “弹药” 二字,同时伸出三根手指 —— 根据箱子数量估算,至少有三箱重机枪子弹,这对敌军来说是重要的火力补给,也是他们此次破坏的核心目标。
林泰微微点头,心里的判断愈发清晰:这个补给点的核心价值就是弹药储备,只要摧毁这些弹药箱,就能有效削弱敌军的重火力支援能力。
他余光瞥见展大鹏正猫着腰,沿着高地边缘悄悄移动到另一侧的灌木丛后 —— 展大鹏受伤的左臂用绷带吊在胸前,右手端着步枪,每一步都走得极轻,军用靴踩在枯草上几乎听不到声响。他选了一处视野更开阔的凸起岩石,半跪在地上,从背包里掏出一副小巧的单筒望远镜,对准山谷中帐篷的另一侧 —— 那里是之前林泰和蒋小鱼观察的盲区,很可能藏着敌军的备用武器或通讯设备。展大鹏的眼神专注而锐利,受伤的左臂传来阵阵刺痛,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动作,他知道,多一个角度观察,就能多掌握一分敌情,为后续计划减少一分风险。
何晨光早已在高地西侧找到一处绝佳的狙击点 —— 两块巨石形成的天然夹角,既能挡住大部分视线,又能通过石缝将山谷中帐篷周围的区域纳入射击范围。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伪装网,将其固定在岩石缝隙间,又从背包里掏出几簇干枯的野草,点缀在伪装网边缘,让自己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做完这些,他才缓缓将狙击枪架在石缝上,枪托抵在肩窝处,调整贴腮板的高度,直到瞄准镜的视野与视线完全契合。十字准星缓缓移动,最终锁定在左侧那名正在抽烟的哨兵身上 —— 对方正靠在弹药箱旁,左手夹着烟卷,右手随意地搭在步枪上,完全没有察觉自己已被锁定。何晨光的呼吸渐渐放缓,将心跳与瞄准节奏调整到一致,手指轻轻搭在扳机上,却没有丝毫用力 —— 此刻还不是射击的时候,但他必须确保在突发情况下,能在三秒内完成击发,为队友争取撤离时间。他余光扫过自己的伤腿,绷带早已被露水打湿,贴在皮肤上冰凉刺骨,腿骨传来的隐痛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可他的手臂却稳如磐石 —— 对狙击手而言,身体的疼痛可以忍耐,射击的精准却不容有失。
太阳渐渐爬上山脊,金色的阳光穿透晨雾,将山谷中的景物照得愈发清晰。林泰靠在岩石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地面划出简易的地图:三顶帐篷呈 “品” 字形,中间是弹药储备,两侧可能是士兵休息区和通讯点;两名哨兵巡逻路线固定,间隔约十米,每五分钟会在帐篷门口短暂停留;地面的地雷主要分布在帐篷右侧的草丛和土路入口处,形成简易的警戒圈。他在心里快速计算着敌军人数:从帐篷规模和哨兵数量判断,守军应该在八到十人之间,武器配置大概率是两挺轻机枪、四到六支步枪,可能还有一门迫击炮作为支援 —— 这样的兵力配置对小型补给点来说刚刚好,既不会浪费兵力,又能形成基础的防御圈。但林泰没有放松警惕,他知道敌军很可能藏有暗哨,或许就在山谷两侧的树林里,只是目前尚未发现踪迹。
“队长,要不要再等会儿,看看有没有运输车队过来?”
蒋小鱼压低声音问,目光依旧盯着山谷中的土路 —— 根据之前的轮胎痕迹,敌军运输车队随时可能出现,摸清车队的运输规律对破坏补给线至关重要。
林泰却摇了摇头,抬手看了看腕上的军用手表:
指针指向七点十五分,距离他们抵达高地已过去一个多小时,再停留下去,山谷中的守军会完全清醒,警戒力度也会随之加强,一旦被发现,在开阔的山谷中撤离会异常困难。
他对着众人做了个 “后撤” 的手势,动作缓慢而坚定 —— 先撤回安全区域制定详细计划,
后撤到安全距离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教科书级别的战术移动。他们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像蛇一样,用手肘和膝盖的力量,贴着地面,一寸一寸地向后倒退,直到完全脱离山脊线的最高点,确保自己的轮廓,绝不会出现在敌人的视线中。
随后,他们才轻手轻脚地站起,躬着身子,如同五道融入环境的鬼魅,悄无声-息地退回到了来时路上的密林深处。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腐叶或坚实的岩石上,没有发出一丝一毫多-余的声响。
大约后撤了三百米,林泰才停下脚步。他们找到一处天然形成的低洼地,四周被茂密的灌木和几块风化的岩石完美地遮蔽起来,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隐蔽的议事厅。
队员们迅速散开,各自占据了一个警戒位置,背靠着掩体,枪口朝外,目光,则全部汇聚到了中央的林泰身上。他们围拢在一起, 却又保持着随时可以投入战斗的间距。
林泰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根干枯的树枝, 随手清理出一片相对平整的泥土地。然后,他用那根树枝,在地上简单而精准地画出了刚刚观察到的敌人的分布图。
那不是一幅潦草的简笔画,而是一张包含了所有关键要素的战术沙盘。
一条曲折的线条,代表着山谷中的土路;几个方块,是帐篷的位置;两个小小的圆圈,标注着哨兵的巡逻路线和视野范围;而那个堆满了箱子的区域,则被他用树枝,重重地画上了一个交叉的“x”——那是他们的主要目标。最后,他还在地图的几个方位,画上了代表风向的箭头。
大家默默地蹲下身,围着这幅“地图”看着, 没有任何人说话,但空气中,却充满了紧张的、高速运转的思维电波。每个人的心里都在从自己的专业角度,飞快地盘算着。
敌人数量不多, 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一个班。这对于“尖刀小队”而言,几乎不构成威胁。但棘手的是,他们的位置相当分散。 两个明哨,加上帐篷里可能存在的暗哨和休息人员,形成了一个看似松懈,实则互为犄角的防御形态。
强攻, 固然可以。以他们的火力,摧枯拉朽般地解决掉眼前的敌人,并非难事。但问题在于,不一定能做到在第一时间,全部消灭。
林泰的目光扫过每个队员的脸,他能“听”到他们内心的声音。
张冲的眉头微皱,他心里想的,是他的那挺机枪。如果从高处进行火力压制,他有把握在三十秒内,让那两个哨兵和帐篷门口的区域,变成一片无人能够站立的死亡地带。但帐篷是软目标,子弹可以轻易穿透,却无法保证能杀死里面所有的人。万一有人从帐篷后面逃脱……
何晨光的眼神,则像鹰一样锐利。他正在脑海里,构建着狙-击模型。第一个哨兵,在他的射程之内,可以一击毙命。但第二个哨兵,会因为第一个哨兵的倒下,立刻做出反应。他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在对方躲进掩体前,将其击毙。但剩下的百分之十,就是变数。而帐篷里的敌人,完全在他的视野之外。这是狙-击手最大的局限。更何况,他的腿伤,限制了他快速转移阵地的能力。
展大鹏的目光,则落在了地图上帐篷两侧的灌木丛。他在思考潜行与突袭的可能性。如果他和蒋小鱼,能够悄无声息地摸到帐篷近处,利用匕首和消音手枪,解决掉哨兵,再配合张冲和何晨光的火力,进行强行清场……但这需要完美的时机和一点点的运气。
如果被敌人跑掉一个, 哪怕只是一个,让他发出了警报,或者逃回了他们的主力部队那里,那么,这次行动,就将从一次精准的外科手术,演变成一场血腥的阵地遭遇战。引来援军的后果,就麻烦了。 他们这支孤军深入的小队,将会立刻陷入重围。
沉默,在林间弥漫。
这,就是尖刀小队的默契。他们思考的,从来不是“能不能打”,而是“怎样才能打得最完美,最干净,不留任何后患”。
终于,林泰打破了沉默。
他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指,指了指地图上那个被画了叉的帐篷旁边的箱子, 眼神,变得异常冰冷和决绝。然后,他将五指并拢,再猛然张开,做了个无声的爆炸的手势。
这个手势,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
大家的瞳孔,都是微微一缩,但随即,所有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了一丝恍然和赞同。明白,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案——这是要炸掉这个补给点!
用雷霆万钧的爆炸,在瞬间,将所有敌人、所有物资,连同他们的警报系统,一起送上天。
这个计划,足够狠,也足够高效。它绕开了“逐个清除”可能带来的不确定性,用绝对的力量,去抹平一切变数。
但,这同样意味着,他们必须有人,要悄无声息地,潜入到那个堆满了弹-药箱的地方,去安放炸-药。这无疑是整个行动中,风险最高的一环。
林泰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蒋小鱼和展大鹏的脸上。
而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向他投来了肯定的眼神。无声的交流,已经完成。
计划的核心,已经确立。接下来,就是清扫外围。
林泰的树枝,又一次动了。他又指了指地图上那两个代表着哨兵的圆圈的位置, 然后,他的手,在自己的脖子前,做了一个横切的动作,示意先解决这两个。
张冲首先有了动作。他那只常年握着枪、布满了厚茧的大手,在身旁那挺冰冷的轻机枪上,重重地拍了拍, 发出“啪”的一声闷响。这声音,充满了力量和自信。随即,他指了指他们右侧,那片地势更高、被几块巨岩遮挡的高地。
他的意思,清晰无比:把他放在那里。他将成为悬在敌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用他那挺机枪,构筑一道任何人都无法逾越的死亡弹幕,为潜行和爆破的队友提供最坚实的火力掩护。 他的眼神,沉稳如山,仿佛在说:“把你们的后背交给我。”
紧接着,蒋小鱼伸出了手,他先是指了指自己, 然后,他的手指,划过一道精准的弧线,又指了指左侧那片灌木丛更为茂密、地形更为复杂的区域。
他的表示,同样明确:那条路,是他的。他将像一条滑腻的游蛇,利用每一寸阴影,每一片草丛,从敌人防御最薄弱的左翼摸过去, 直抵目标的核心——那些堆积如山的弹药箱。他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技术人员特有的、冷静而自信的光芒,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道可以被精确计算和破解的程序。
站在蒋小鱼身旁的展大鹏, 动作最为简单。他没有指向任何地方,只是低下头,检查了下自己手中步枪的保险机,然后抬起头,对着林泰,重重地点头。
这个点头,却蕴含着千钧之力。表示, 他已经准备好了。 他将作为蒋小鱼的“影子”,成为他最可靠的贴身护卫。在蒋小鱼专心安放炸药时,他将负责处理掉任何突然出现的、近在咫尺的威胁。他的眼神,像一口古井,深邃而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隐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最致命的杀机。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何晨光的身上。
何晨光虽然腿不方便,但他只是平静地迎着队友们关切的目光,缓缓伸出手,还是指了指来时路上,那处最高、视野也最好的远处的狙击点。
他的手指,稳如磐石,仿佛那根手指,就是他狙击枪的延伸。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宣告:我的腿,或许会影响我的移动,但绝不会影响我的眼睛和我的手。那两个哨兵的性命,已经由我预定。他的眼神,专注得可怕,似乎整个世界,在他的视野里,已经只剩下那个狙击点的风速、光线,以及一千米外,那两个即将逝去的灵魂。
林泰看了看大家, 他的目光,在每一位队员的脸上,逐一停留。他看到了张冲的稳重,蒋小鱼的自信,展大鹏的决绝,以及何晨光那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是一支真正的精英小队。他们之间,早已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足以完成最复杂的战术协同。他们是彼此的眼睛,是彼此的后盾,是将自己的生命,毫无保留地托付给对方的兄弟。
最后, 林泰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个点头,就是命令。就是战争机器,启动的扳机。
计划很简单, 简单到了极致,每一个环节,都直指核心。但执行起来, 却要求每一个人,都必须像钟表里的齿轮一样,分秒不差。任何一丝一毫的偏差,都可能导致整个计划的崩溃。要快, 要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将利刃,插进他们的心脏。
“行动开始。”
林泰用口型,无声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话音未落,整支小队,便如同一滴墨水,融入了周围的密林之中,瞬间消失了。
何晨光率先行动。他几乎是第一个离开的。他没有选择站立行走,而是直接俯下身,用双肘和那条完好的腿,支撑着身体,如同战场上的伤兵一般,却又迅捷无声地向着那个最高的狙击点,悄悄移动过去。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甚至有些痛苦,每一次移动,都会牵动腿上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额头的冷汗,滴落在泥土里,瞬间就被吸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占据那个制高点。当他终于匍匐在那个预定的狙击位时,他感觉伤口像被火烧一样,但他只是咬了咬牙,便立刻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了眼前的工作中。他熟练地架好枪, 将枪托,稳稳地抵在自己的肩窝,眼睛,凑到了瞄准镜前。
瞬间,整个世界,在他的视野里,都变得清晰、缓慢而又充满了数据。距离,986米;风速,西北风,每秒1.3米;湿度,大约65%……他开始调整瞄准镜的十字线,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进行一种神圣的祷告。
几乎在何晨光移动的同时,张冲也行动了。他扛着那挺沉重的机枪,却像一头灵巧的黑熊,低着身子,利用地形的起伏,迅速地到了右侧高地。 他将机枪沉重的两脚架,“咔哒”一声,卡在了一块岩石后面, 随即,一条金黄色的弹链,被他“哗啦”一声,装进了供弹口。他趴在枪后,通过准星,将整个山谷,都纳入了自己的射界。
而在另一边,林泰、蒋小鱼和展大鹏, 则分成两组, 林泰单独一组,居中策应,而蒋小鱼和展大鹏,则组成了突击二人组,从两个不同的方向, 如同狩猎的狼群,慢慢地,向着目标靠近。
他们的每一步,都经过了精心的计算。脚掌,总是先用前脚尖,试探性地落地,确认脚下没有能够发出声响的枯枝或碎石后,才将整个身体的重心,缓缓地移过去。他们的呼吸,悠长而平稳,与周围的风声,几乎融为一体。
山谷里很安静,只有山风吹过草丛, 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情人的低语,却又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两个哨兵对此,一无所知。他们依旧还在慢悠悠地巡逻着,其中一个,甚至还靠在帐篷的柱子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似乎在抱怨这无聊的站岗任务。另一个人,则踢着脚下的石子,显得百无聊赖。
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到, 在他们周围,在那些他们看都懒得看一眼的草丛和岩石后面,一张由死亡编织而成的大网,正在缓缓地收紧。
危险,正在以一种无声、无息、却又无可阻挡的方式,向他们逼近。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林泰屏住了呼吸, 将自己身体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他甚至能感觉到,每一次心跳,都像战鼓一样,在自己耳边轰鸣。他努力地调匀呼吸,让心跳的频率,与山风的节奏保持一致,仿佛自己,就是这山野间,一块会移动的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