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窃私语从背后传来，修冥同样目瞪口呆，还处于大脑宕机状态，这件事，连他都被瞒在鼓里。
“修冥。”突然被点到名，修冥一个激灵，她漠然的目光转过来，唇角微扯：“你不是很介意当初我对‘承夜’青眼有加吗？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他就是承夜，是我的徒弟。我作为尊使月冥之时，之所以会给他诸多荣宠，力排众议破格提拔他作为四护法……是因为他就是我送来教中的啊，修冥！”
“什么？！”修冥惊骇失声，“他就是承夜？司家圣人，竟会沦落到冥罗成为杀手？”
“还有那些大量针对玄极宗下属宗门宗主的暗杀任务，皆是我故意纵容——我知道他想借冥罗的力量扫清障碍，我乐见其成。不仅能削弱仙门力量，更是能让他打入仙盟高层，对我百利无害。不仅如此，我甚至亲自陪着他去每一个任务，亲自出手帮他杀人。修冥，这些，你身为教王可再清楚不过了。”
修冥拳头蓦然攥得死紧：“原来如此，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会亲自陪他去完成任务，我还奇怪，明明以你的身份，根本无需再亲自杀人。承夜，居然是你为了让人打入仙盟，而派来的细作？月冥，我竟不知你何时有了如此险恶的心机，是为了魔界，还是为了明昭？！”
东方九容微笑：“为了谁？修冥，你还真是目光短浅。我当然是为了我自己啊。”
“为了你自己？月冥，你已站上了三界最巅峰，你还缺什么，还想要什么？你的欲望，是如此不知饕足吗？！”
东方九容不理会歇斯底里的修冥，转向仙门众位宗主：“仙盟九宗，你们听清楚了吗？你们冰清玉洁的圣人，不仅是本王的徒弟、本王的炉鼎，甚至还做过三界人人不齿的冥罗杀手，他手上杀过的无辜鲜血不知凡几，其中还有不少的修仙者。拜我为师是他自愿为之，入圣教是他自愿为之，执行任务屠戮无辜，也是他自愿为之。”
她瞥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背影，柔声道：“乖徒儿，你做得不错，没让他们逃跑，而是挑引他们来对陛下动手，方便陛下就在此地直接尽数杀个干净，省得他们退去后，我们再一个个去找，真是帮魔界省了一个大麻烦，不枉为师疼你一场啊。”
“竟然让魔族细作混进了仙门，还成为了九宗宗主……”
“他会输给修为不及自己的东方九容，想必也是故意放水，可恨，我们中了他们的计谋了！”
“认贼作父，欺师灭祖，绝不能放过司凌夜！”
破绽百出到显而易见的挑拨离间，在场的仙盟高层都是呼风唤雨的一方大能，也俱都是经验丰富的老狐狸，正常情况下，本是断断不会中这挑拨离间之计。可两人血契联结在前，司凌夜向敌人下跪在后，再加之揭露司凌夜曾是冥罗杀手这一极具冲击力的事实……
众人都被爆炸的信息量冲得头昏脑涨，丧失了理性思考的能力。无论如何，司凌夜是东方九容的徒弟、以及他和魔族勾结是板上钉钉之事，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仙盟高层自然对司凌夜充满了怀疑。
有几名平素极厌魔族的宗主脸色已经变得极差，显然是相信了东方九容的挑拨，准备择机撤退。
苍宁心中虽隐隐意识到这其中破绽重重，极有可能是故意的挑拨，但，他也不由踌躇。东方九容方才一言，他对司凌夜长久以来的许多疑惑，立刻就豁然开朗。
仙门大比上一举夺魁的黑马，年纪轻轻就剑术通玄，无门无派，只说自己师从散修，却始终不愿透露师尊姓名。
他曾观过少年剑术，隐隐间总给他一股熟悉之感，后来听齐儿说他见过“方凌夜”的师尊，是一名剑术鬼神莫测的女剑修，容颜极是惊艳，平生仅见。他当时苦思冥想了半天，任凭他想破了脑袋，都没把“方九”和东方九容联系在一起。
当是此事太过荒谬，那位东方王，怎会收一名修仙者为徒弟呢？
夺魁以后本是他声名大噪之机，却在巅峰期突然消失。齐儿、水月宫少主白雪霜、以及同小队的几位友人寻找他多年，始终一无所获。他仿佛从天地间突然消失，再无半分踪迹。
几位少年男女皆为之伤心难过了许久，苍宁当时也觉得极为可惜，可直至现在方知，原来他消失的那段时间，是隐姓埋名，去了冥罗圣教做杀手。
待他再出现时，就已经是玄极宗的司凌夜，前代宗主司天一唯一的儿子，还是这一代的司家圣人。他发动内乱，把他的叔叔司天元推下了宗主位，自己成了新宗主。不过百岁之龄，就能踏进九重天六阶，此等修为震古烁今，绝非天才所能形容。
司凌夜身上一直缠绕太多谜团，苍宁不是没怀疑过，只是仙盟正值用人之际，只好暂且放下。但疑虑的种子一直埋藏在心底，一旦浇水就迅速生根发芽。其他七宗宗主亦是如此。
风口浪尖中的青年，却恍若未闻，只是一遍一遍地用力磕头，额间肿起一个大包，鲜血顺着完美无瑕的五官不断流下，说不出的凄艳。
“师尊，师尊，师尊……求求你……求求你……”
鲜血联结被不断地从躯体里的每一处经络抽取、剥离，仿佛是在将筋络从骨头上一寸寸剥落，再弃之敝屣。
东方九容快意地看着脚下跪伏的青年，轻柔的嗓音传音到他耳畔：“死变态，不是想让我身败名裂吗？自己这身败名裂的滋味尝起来如何啊？害怕了吗？从今以后，仙门再无你的立足之地，连冥罗圣教也不可能再收留你，你就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得无处落脚吧！”
“嗯……这血契总算是断了。血契断绝以后，你我之间终于再无半分瓜葛。”
阵法光芒慢慢黯淡，纠缠绵延多年的鲜血联结逐渐模糊，直至彻底消失。
“至于那滴本源之血……算了，反正现在也有了明昭的本源血，勉强补了空缺。本王不要了。”她眼神嫌恶，“就算你还给我，我也不要。在你肮脏的心里待了这么多年，本王嫌脏。”
话音未落，两人眉心朱砂同时一声脆响，烟消云散，化归风中。
唇瓣翕动，漆黑如玉的瞳仁无神，失去了所有光彩，只余死灰般的空洞。
不是，这不是真的。
他一定是在做梦，对，他一定是做噩梦了，真奇怪啊，他怎么会梦到这样残酷的场景呢？
可是，如果在做梦的话，为什么心脏会这么痛呢？
好疼好疼好疼。
比那八十根锢魂钉恶狠狠地钉进心脏里时还要疼痛一百倍，一千倍！
他仍跪在地上，机械地一遍一遍磕头，口中不停地重复着……
“师尊，我错了，师尊，求求你……”
他不怕身败名裂，他不怕无处立足，他怕的是自己真的成了一条没有归处的丧家犬。
他痛的，不是她故意颠倒黑白让他身败名裂，而是她毫不犹豫地就把她此前所有对他发自真心的疼宠和怜爱都说成了有意为之的利用。
她不要也不再承认自己曾经对他的感情，用无稽的谎言彻底否认了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
故意筹谋的细作？精心豢养的炉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捂住脸，悲怆的笑声从指缝间滑落，又哭又笑，显得格外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