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七年，暴雨降洪，乌水大涨。
连日来倾盆大雨已让乌水镇不少地势低洼处被淹，好在庆幸的是，常年垒筑的洪坝仍旧坚守职责。
比之神情尚放松的乌水镇百姓来说，义军的心情可谈不上轻松。
这几年来，义军不是没想过剿掉黑风寨。事实上，除却黑风寨以外，乌水方圆百里之内无一窝匪寇。尽管义军变相上是另一类的贼寇。
而基于黑风寨寨匪的特殊性，义军除却要拔掉对方插在镇中的钉子，还要时刻防备这群家伙渡水而来。
可水势暴涨，总是让人难安。
彼时，义军头领魏弯站在高处，眸色沉沉。
他身旁，正立了一位肩骨瘦削的中年人。那正是乌水镇镇遏使，王臻。
好半晌，魏弯阴森森的声线骤起，“王老使，这水正常吗？”
王臻的话语淹没在澎湃的雨幕中，不甚清晰，“魏大人，这怕是乌水镇百年难见的大水了。”
雨水依旧哗啦啦响，远山朦胧，而眼前脚下的场景亦犹震撼。
片片乌水咆哮而来，冲毁桥梁，吞没屋舍，那本来该是田地的低洼处已然变成了一片水泽。水浪浑浊，一浸一漫，洗刷着脆弱又无力的大地。
魏弯心下难安，不仅是因连绵的大雨会吹杀土地与人力，更有对黑风水匪的忌惮。
如此境地，就怕那群匪贼趁火打劫。
就在魏弯沉默之际，又有一人从山下爬来，被雨水吃透的身躯在山路上留下泥泞的脚印，复又被大水冲刷。
“王、王大人，柳坨子、柳坨子的洪、洪堤……”
他一喘一吐的话还没完，听到洪堤就开始紧张的王臻不顾脚下的软泥，一深一浅淌了过来
“洪堤怎么了？”
“要、要塌了！”
随着这一句要塌了落下，王臻头晕目眩，觉得天也要塌了。好在还有机会，他靠着李三的撑扶，摇摇欲坠转身，“魏大人……”
魏弯的脸上更难看了些，却没多说，连忙召集人手赶完柳坨子。
见到这一幕的王臻好悬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同李三交换了个眼神，这才火急火燎跟在魏弯身后。自然，雨路湿滑，他这一身腿脚比不得悍匪出身的义军，老早便被甩在了后头。
魏弯不会陌生柳坨子的存在，他带的人手不多，毕竟现在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黑风寨。不过如若真是洪堤出了事，人手也刚好应急。
他的做法无可厚非，可魏弯到底忽略了背后。
柳坨子的洪堤并没有要塌的迹象，甚至在愈来愈大的雨势中，毫无颓势。
魏弯当即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还未开口，便见前方汹涌的乌水中陡然破出十几道黑影。惊骇之下，义军没刹住脚，下一瞬，便觉身前一重。
道道铁索自水面冲起，末端坠着拳头大的石头，带着呼啸的风雨砸来。义军毫无抵抗力，下饺子般噗通噗通往乌水掉。
到了乌水的义军同失去了獠牙的猛兽有什么区别？
好在魏弯并非一般人，在铁索砸来时顺势往前扑，双手死死扒住河岸，并未被带下河。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他正欲震声呼喊。后颈蓦然挨上一抹寒意，雨声水声太大，蒙蔽了人的感知。魏弯再次回过神之际，他的咽喉已被割断。
鲜红的血在水中绽放，很快又被黄沙覆盖，成了这场雨声下的合奏。
虞初捏着匕首，从河岸爬上来。屠杀待毕，岸边陆陆续续爬上黑影，他们聚集在一处，打捞着身后。
远处不知道看了多久的王臻在李三的搀扶下颠颠跑来，看到虞初等人拖着魏弯的尸身上岸时狠狠打了个寒战。
不过虞初看到了他，笑眯眯朝他招手。
她头脸上还滴着血水，混合雨水的土腥，看起来不像个好惹的家伙。
如果虞初知道王臻内心的想法，必定要夸他一句看人真准。
到底王臻还是被她满身鲜血震到了，这下腿哆嗦的更厉害了。
“这、这个，谢、谢家小子呢？”
王臻抖着嗓，看到那群水匪提着魏弯的尸体直接在河边处理了起来，实在忍不住偏头干呕。
她贴心偏过身子挡住身后的宰杀画面，“他稍后就到。”
王臻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踌躇着搓了搓发麻的掌心，“咳，那个……丫头啊，你们之后怎么打算呢？”
她没回他，转身回去拿了什么东西，这才动身。
“放心，镇使，乌水镇不会有事。我保证。”
-
虞初看向他，眉目盈上了纯然的天真与疑惑。
“自然是为了我们的大业啊。”
“可山林没了，汛期怎么办？”
树木根系发达，可在一定程度上巩固水土，从而减少水体内的泥沙。
如果少了植物根系的维护，那洪水带来的，则是更为危险的存在。
谢衍不赞同。
黑风寨水匪善水这一点确实可以利用，甚至能够依靠地势水性这一点来招出其不意、克敌制胜。可谢衍毕竟是乌水镇出来的，他并不希望无辜的百姓受到伤害。
大自然的天灾危害，向来是致命的。
这点他不信虞初不明白。
他更相信她分明得很却依旧想要这么做。
毕竟，二丫是何种人，没有比他这个一开始就在船上的人更清楚了。
她冷眼，面上的情绪漠然起来。
“所以。”
他逼近她，“所以，你，我，都不该这么做。”
她扯开唇角，“那你说怎么做。”
谢衍，“我可以埋伏，先杀了义军头领。”
虞初毫不留情，“哦，你会凫水？”
谢衍不吭声。
她嗤笑，“三年，猪都会浮了，还刺杀，你行吗你就刺？”
被打击到自信的谢衍恍惚：……
他，他弱弱发声，说了两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敢呛声了。
“也、也不能说不会，至少我现在不会呛水了！”
虞初施施然往椅上一坐，“是，知道把脑袋往水上拔了，不会呛水改呛声了。”
谢衍：……
这张嘴，一如既往的没有好话。
他凑了过去，没有脾气软语，“其实，我们也没有必要水淹乌水镇来着，只要让他们入水不就可以了？不要这样做好不好？我不希望你这么做。”
她抬手拂了拂他的发，轻笑，“听我二当家的。”
他眸光发亮，鼻尖蹭了蹭她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