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将尹晓抱回房间,在榻榻米上铺好被褥,让她躺了进去。他在床边待着,目光在她溃烂泛红的手心停留了片刻,说:“我出去一下,我让铃木巫女来陪你,好不好?”
尹晓摇了摇头。她身上的阳气在骨头里作祟,越烧越烈。起初只是手心的灼痛,没过多久,整条胳膊都变得麻木僵硬。
这熟悉的痛感,让她恍惚回到了那年病痛发作的日子。只是这次还算“幸运”,疼痛的面积不算大。而且她知道,只要等这股阳气散尽,她就能痊愈。
这种时候,她不喜欢有人在旁边围着,特别是陌生人。旁人既替不了,也帮不上忙,只会让她觉得烦躁。她一个人待着,反倒自在些。她回答完江易的问题,就闭上眼睛假寐。
江易擦了擦她额头的汗水,在上面落下一吻,轻声说:“等我,我马上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尹晓听到有人开门,睁开眼睛一看,江易正站在门外。
他身上落满了雪花,额角沾着些湿漉漉的绿色青苔,像是去了潮湿阴冷的地方,手里紧紧抱着一捆芭蕉叶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蕨类植物。他的脸色很憔悴,眼底带着红血丝,嘴唇也冻得发紫,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铃木巫女跟在他身后。她将药臼和清水放在屋内,对着两人躬身行礼。江易冲她道了声谢,送她出门,随后回到尹晓身边坐下。
见她要坐起来,江易上手扶住她,又将一个软垫放在她身后,让她靠在墙上。
“你干什么去了?”尹晓伸手拂掉他身上的苔藓,忽然想起一句诗: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江易抓住她的手,声音柔得似能滴出水来:“我想了想,或许这些天生含阴的植物能帮你散去体内的阳气。岳乾坤特别炼化过的阳气再厉害,也是阳气。阴阳相生相克这个根本道理是无法违背的。
而且这些天然的阴气没有鬼怪身上的那么霸道强势,不会激起太多能量对冲。即便不能能彻底驱散那些阳气,但我想能减轻一点疼痛也好。我们不妨试试。”
说着,他起身将芭蕉叶泡进水里,随后又端过药臼,将那些蕨类植物一一放入,拿起石杵,细细捣碎。
尹晓凝视着他的侧脸,眉头微蹙:“你不休息就是去找这些东西?”
“嗯。这儿的山路不太好走,所以慢了。而且我用的翻译器,铃木巫女说的路线,我听得一知半解。不然我能更快回来的。”
“你……不累吗?”
“不累啊。”
尹晓觉得他在说谎。他昨天开坛受到法术反噬,换做正常人至少也要卧床休息一两天才能缓过来,更何况他的身体本就不算好。
她轻声呼唤他名字,说:“江易,你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就好。”
“没事。我不用休息。这方法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先看看效果,然后我再去休息。”他冲她笑了笑,继续自己的动作。
尹晓闻言,便乖乖坐在一旁不再插话。她的目光追随着江易的身影,将他每一个动作都收入眼底。
很快江易端来泡过芭蕉叶的水,盆里的水已经发出了青绿色,他将干净的毛巾打湿,拧到半干。接着一手轻轻托住尹晓的手背,另一手拿着毛巾,从她掌心溃烂的边缘开始,一点点轻轻擦拭。
“怎么样?”他刚擦了两下,便立刻收了手,紧张地盯着尹晓的脸,仔细观察她的反应,“疼不疼?”
尹晓只觉掌心一丝凉意划过。虽转瞬即逝,却缓解了一些炙热。她看着江易的眼睛,点了点头:“好像有点效果。”
江易长舒一口气,眼底的焦虑褪去不少:“那……你要不要试试泡一会儿?应该能更舒服些。”
“嗯。”
他扶着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右手浸入盆中。泡过芭蕉叶的冷水带着草木的清寒,消减了手心的灼热,尹晓觉得舒缓了许多,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样?”他顿时又紧张起来。
“很好。”
“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
“好。”
直到盆里的水渐渐失了凉意,掌心的舒缓感也淡了下去,尹晓拉了拉江易袖子:“没感觉了。”
“好……慢点。”
江易扶着她的手抽出水面,拿起干净的毛巾,擦干她手背上的水渍,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
接着江易又去拿药臼里的捣碎的植物。依旧是先小范围试验,确认尹晓没有异样后,才将所有的植物覆盖在她的手心,用纱布包裹好。他细长的手指,被冻得通红,却十分稳当的将纱布缠绕在她手掌上。
“它们虽然没办法一次性根治,但我们多换几次,积少成多,迟早那些阳气会消散的。
我定好了闹钟,我们今明两天都半个小时换一次药,第三天一个小时换一次。”
不得不说,他凭着 “以阴制阳” 的简单理念,寻来的这些植物确实起了效果。尹晓原本麻木僵硬的胳膊,此刻渐渐有了知觉,伤口也不像之前那么疼。
江易收拾好地上凌乱的东西,刚要起身离开。尹晓抓住他的衣角,格外认真地问:“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江易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说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完成。”尹晓加重了语气。
她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暖流正从心底蔓延开来,顺着四肢百骸流淌,与骨髓里残存的阳气灼热截然不同,这股暖意驱散的是她在地府一百多年所积攒的阴寒,她紧绷的神经和僵硬的身躯在逐渐被融化。
她又一次,出现了想留人在身边的念头。
江易坐回到她身边,抿了抿嘴,缓缓开口说:“想要你……以后受伤的时候,不要再躲着我。”
尹晓歪头不解。
“我知道,我不是那么可靠。但还是想、想你依赖一下我。我……唉……”
他终究是没能把话说完,只挫败地叹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她转身离去的背影,仿佛像一把刀戳中了他的心肺。她似乎在无声地告诉他——你帮不上忙,你不配得到我的信任与依赖。
后来他在旧神社找到她,看见她一个人蜷缩在廊下咬牙忍痛,当下恨不得直接了结了自己。
他听见自己的心在疯狂地指责他说:“你看,江易,都是因为你无能,所以她被你照顾成了这个样子。她宁愿自己躲起来,都不想让你知道她受伤了。”
只是他没有让她依赖的能力,偏偏又产生了这样贪心的念头。他觉得自己现在自私得可怕,他这样说分明是在强人所难,为了自己的情绪强行把她绑在自己身边。
“对不起……”满腹心事,他最终也只说出了这三个字。
尹晓挑了挑眉:“你好像一直在道歉呢,道长。昨天斗法把语言功能丧失了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尹晓看着榻榻米和桌子上堆积的植物和纱布,笑了笑:“我想你说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是在躲你。”
她罕见地为自己的行为解释道,“不光是你,昨天不管是秀秀、阿水或是其他什么人,我都会躲起来。军心不能乱。你明白吗?
不躲起来就只能装若无其事。但昨天的情况,我恐怕装不出来。托你的福,把我从角落揪出来,当众丢了个大脸。”
“对不起。”
尹晓笑出了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你过来睡会儿吧。我看你是熬夜熬到脑子不清醒了。”
“我不累。还有二十多分钟你就该换药了。我帮你换完药再睡。”
“那我一会儿叫你。”
尹晓拉住他的手,将他拽到自己身边躺下。在他说话前,又用被子蒙住他的脑袋,而后靠在墙边不发一语。
江易以为她累极了,也就闭了嘴不再闹她,也不违背她的意思。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放在枕边,却没闭上眼睛,只盯着天花板,脑中盘算着还有什么植物身上带有阴气。
很快,之前斗法的反噬、长久的山路奔波,所有疲倦全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像坠了铅块,缓缓合了起来。
就睡五分钟。意识消失前,他心里这么想。
尹晓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关掉了他手机上设定的所有闹钟,起身出了门。
第二天中午,伊藤家的宅院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顶着爆炸头,眼中带着不屑,嘴里说着一口流利的日语,却丝毫敬词都不带,交给了看门的一封信后原地消失。
于此同时,高桥哲也家的神社也来了一群穿黑色西装的人,他们同样也转交了一封信给铃木巫女。
信件分别流转到了尹晓和岳乾坤的手里,两人都没有拆,只是捏在手心里微微用力,信件燃起火焰,化为灰烬。
两人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一张拜谒符——是时候见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