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山关。
胡狄驻兵城外的消息不知为何一夜之间走漏了风声。
全城戒严,百姓整日惶惶不安。
虽说此地边关向来不太太平,但这么些年也安稳宁静,百姓并不想再起战争。
所以这两日不少百姓都围在了镇山关州军府外,想打听清楚消息。
奈何门前的守卫十分不耐,见到百姓围堵便动手驱赶。
“瞎打听什么?!有事大人自会布告通传,赶紧离开!”
说着便推搡着围观的百姓赶紧走。
一个老者被拥挤在人堆中,走了慢了便被挤倒在地,痛苦哀嚎。
守卫见状脸色更是难看,低骂了句大步走上前,正要一把将人扯起时,身后街道外传来两道急促的马蹄声。
一众百姓侧目看去时,只见两道人影策马行来,还未等看清面容,其中一人便飞身下马,走过去抬脚便踹向守卫。
那个守卫被踢飞出去,痛苦的捂住胸口哀嚎,场面顿时惊呼。
顾守野强忍下怒火,目光森寒朝门前那帮守卫睨了眼,才慢慢弯身,将老伯扶起。
“老伯,你没事吧?”
走过来的南宫上下打量了一边老伯,看他没受伤后才环顾了周围一圈,看见周遭百姓面面相觑,惧怕后退的模样,冷着脸皱了下眉。
“唉,我没事……多些二位公子……”老伯抬头看见是先前总帮牧民赶牧追羊的那两人,心里才松了口气。
顾守野来时心中本就一肚子火,这会看到这些守卫如此无礼对待百姓更是不耐。
他转过身朝他们看去,厉声道。
“进去禀报州军大人,就说你顾二公子我有城防要事要禀,特地上门拜见!”
守卫看到顾守野的那一刻自然也是认出了他的。
只是他们都是总兵校尉陈明手底下的兵,想到之前的吩咐,犹豫了会,还是强撑着胆回了顾守野一句。
“今日大人去赴宴了……不在府上……”
“放什么狗屁!”顾守野眼中露出难掩的阴翳。
他讥笑了声,也没再客气,无视他们的阻拦便要往里闯。
这几人自然是打不过顾守野的,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个南宫,眼见他们大步闯了进去后,忙的派了人跑去传话。
镇山关州军张定在此地为官十几年,这地方早已是他的一言堂。
虽说偏远荒芜,但这州军府却并不简陋,顾守野他们二人绕了一会后,才听到张定的声音。
远远听着,还能听到女子嬉笑唱曲的声响。
顾守野和南宫对视了眼后,都看出了对方想做什么,彼此颔首后,心照不宣的走过去。
而张定在看到顾守野他们的身影时,似乎也没太惊讶,似乎早已听到了门外的方才的动静。
见顾守野冷目看着他,也不行礼,张定只是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身侧的侍妾先离开。
待无关之人走后,张定才慢悠悠的起身,走过去拍了拍顾守野的肩。
“顾二公子此番过来,可是又有人惹你厌烦了?无妨无妨,你们少年人嘛,比较冲动行事,你且告诉我谁惹你了,本官定会派人训诫!”
张定行事油滑,左右逢源,这会对上顾守野赔着笑,也无非是因为他是承伯候的儿子,给几分薄面捧着。
这些上京来的世家公子,都是些无用草包,随便糊弄两下便算了。
顾守野厌恶的避开他的手,想起方才看到的场景,眼底多了几分讽刺。
“我今日来,只是想问问张大人,眼下胡狄人正虎视眈眈的围在城外,你究竟有没有写信向上京求援?城中百姓日夜惶恐,为何连个应对之策都没有?”
张定倒是没料想到他是来问这事的,闻言一顿。
随后神色多了几分微妙的变化,像是在观察。
这小子到镇山关这段时日,他对他也是有所了解的,顾守野并非这般警惕机敏之人,倒是他身边的那个护卫……
想到这,张定的神色多了几分暗色。
他视线在顾守野和南宫面上扫过,轻咳了两声后笑叹了口气,一副颇为严肃悠长的模样。
“此事攸关镇山关安危,本官自然是如实上报了……”
“只是这近来各州皆有异动,陛下想来尚在考量,还未下旨。”
“不知张大人是如何上报的?”南宫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张定面色一变,面上的笑意微淡。
他似笑非笑的问道。
“你这话是何意?”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威胁,听得顾守野直皱眉头。
南宫上前一步,虚虚的拱手行了个礼后,才冷静的问道。
“胡狄人为何忽然兵至镇山关外的目的,不知大人可有禀明?”
过了这么多日,却并未见张定派人出城调查过,只命人不断加强守备。
这到底是不想查,还是不愿查?
张定倒是没想到会被南宫问住,他思量了片刻,露出几分欲言又止的为难之色。
只是摇头长叹,左顾而言他的说道。
“本官也是未料想到这胡狄人这般蛮横无耻,挑衅我大元朝国威!”
“不过……”张定眼眸微微眯起,故意话里藏阄。
“你们二人也不必太过担忧,我等皆是陛下的臣子,这陛下如今何意尚未有定论,想来这胡狄人一时半也不会动手。”
“本官知晓顾二公子想要立功之心,但眼下还是需听令行事为好,莫要冲动啊……”
张定话里面上都带着笑,含糊其辞,顾守野虽听出不太对,眼下却没有理由追问。
见他们二人沉默,张定笑意深了几分,开口朝不远处喊道。
“来人,送一送顾二公子。”
顾守野皱紧眉心,锋利有神的眼中刚冒出几分不满,却被南宫按下了。
南宫先一步朝张定颔首行礼后,没再多问什么,只是淡声道。
“那便多谢张大人提醒了,我同阿野先告辞了。”
说完不等顾守野反应,拽着他大步离开。
张定看着他们二人离开的身影,眼底的笑意渐渐散去,随后轻蔑的冷哼了声。
没一会,一个军师模样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面留羊须,脸长目深,看上去有几分精明阴沉。
杨侉朝张定弯腰作揖过后,环顾周围一圈,才压低声音不解询问。
“大人,这顾侯之子咱们要不要派人盯着?”
“不必,盯他还不如盯他身边那个。”张定不以为然的喝了口茶,淡淡说道。
杨侉有些不解,张定却轻笑了声,不知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的长叹。
“咱们不捧着这位,日后镇山关出了事,谁来担这个责?”
杨侉一顿,在张定的神情中似乎猜到了什么。
“可眼下胡狄人进犯是迟早的事,属下只是怕这顾二公子没那么好掌控……”
张定摆了摆手,轻嗤了声,压低了几分音色。
“本官在镇山关十几年,胡狄人这点风吹草动不足为惧,眼下咱们该担心的,是那薛啸。”
两日前他便收到了随州发来的密报,说薛啸借道正往镇山关来。
如此明目张胆,其中动机是什么一目了然。
他镇山关无兵无粮的,碰上薛啸的精兵,不过是以卵击石。
所以他才会按兵不动,打算看看薛啸想要做什么。
若他要反,他亦没必要把命搭在这里,贪生怕死人之本能。
若他不反,他也有机会能顺势攀附。
就算镇山关当真失守,他届时只需死里逃生的出现在上京,禀明陛下,是顾守野仗势欺人,不知天高地厚非要一战,通敌叛国导致失了城。
如何算计,这顾守野都是极好的棋子。
杨侉想清楚了其中的驱害利弊后,神情中多了几分敬佩的神色,他低声恭维道。
“大人果然英明。”
张定不语,只是暗含深意的一笑。
二人于院中低语一阵,才慢慢往书房而去。
而另一边,顾守野被南宫拉走,回了城门口的城楼上后,趁着四下无人,他看向南宫正沉思不语的神情,冷声问道。
“方才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南宫听完,微微摇头。
他说道:“他的确有些可疑,但还未到时候。”
顾守野看着城墙外远处黑压压的边沿,好似能看到胡狄人驻扎的部旗一般,心中起了一股无力的怒火,发泄似的砸了下手。
他顾守野活了二十年,从未有过这般无能为力的时候。
静观其变无非就是等胡狄人先动手,万一他们出其不意,那他们不是只能憋屈被打?
看出顾守野有些许的气闷,南宫沉默了一会,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忽的低声说道。
“你可还记得庄先生教过的一句话?”
“城下无主时,当寻机变之千里,方能扭转局面。”
“啥意思?”
“……”
南宫无奈且沉默的叹了口气后,淡淡解释。
“传信会上京,找人帮忙。”
顾守野一听,敛下眸思索了片刻,顿时眸光发亮。
“咱们写信回去给盛宁和宣二!?只要他们能说动陛下派兵增援,这胡狄人便不足为惧。”
说道着,顾守野似乎想起什么,望向南宫。
“那为何不能传信给肖将军?”
整个朝中将帅,独肖从章榜首,若他前来,岂不是此战定胜。
“不行。”南宫的眼中闪过几分晦暗,他果断的出声否决。
顾守野却不解。
“为何?”
南宫道:“因为……不能”
他忽的想起几日前他曾寄去滁州,却毫无回信的密信。
本意是为了暗中提醒镇山关的事,让肖从章趁早告知陛下防备,但眼下了无音讯,想来眼下滁州那边也出了什么问题。
如今侯爷已经命薛啸动了手,再传信给肖从章,也来不及了……
“阿野,眼下上京中,我们能信任的人只有盛宁和宣二。”
“这是目前唯一的计策。”
不知为何,在南宫说完此话时,顾守野望着他的眼眸,却读到了一丝决绝的哀凉。
他愣了愣,半晌后,没有再问缘由,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了。
南宫慢慢敛眸,在彼此各怀心思的笑意中,没有将心中未尽之言说尽。
他转身侧目,望去远处低垂的阴云,啸风含沙,裹挟着阵阵杀意。
也许此刻连南宫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如此信任傅重峦他们。
他只是在赌,若赢了,那么一切的局面将会扭转。
若输了,最后赔上的也不过是他的命,一切便同顾守野无关。
他将所有的一切算计到了最大,连自己也算了进去……
城楼之上静寂了片刻,野原的风中忽的传来阵阵隐隐的狼嚎。
南宫无声勾了下唇角,将眼底的暗色散去。
傅重峦,但愿,我能赌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