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起离火,似星坠落,此刻镇山关的城楼之上,薛啸的身影伫立在城墙边,正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身后传来副将的脚步,他才侧眸睨了眼,冷声询问。
“如何,可有找到阿野?”
他派出去的人沿着镇山关四处搜寻了一遍,到如今都一点消息都没有,薛啸心中已经另有猜测。
副将此番来正是为了禀报此事,只见他面色严肃尴尬了几分,纠结了会,在薛啸虎眸的冰冷凝视中,才开口说道。
“将军,属下今日派人打听到,少主公他眼下,大概是落在瀛洲军关竞月手中了……”
瀛洲驻兵在镇山关东侧多日,一直没有动手的原因,想来便是因为这个。
听到此话,薛啸的脸色变了几变,由阴沉漠然,变得怀疑思索。
副将观察着薛啸的脸色,低声询问道。
“将军,顾侯那边已经动手前往上京,今日传来的消息,已经大破浣州,领兵往儋州去……”
“依顾侯的意思,我们也该领兵回京同侯爷汇合了……”
如今局势,本就是东风借势,顺势而为,应当速战速决才是。
多耽误一些时间,万一景昭嵩留有后手,岂不前功尽弃?
他们此番起兵,本就是只为了拿到景昭嵩手中的帝玺,只要帝玺在手,就算皇权来路不断,那些百姓也不敢质疑。
副将已经有了委婉提示之意,都是谋大事的,既然已经踏出了这一步,便决不能后悔犹豫。
再加上先前承伯侯已经表明了态度。
决不能因为无用之人耽误大事……
薛啸沉默了片刻后,听出了副将话里的意思,目光冰冷狠厉的扫了他一眼,冷笑了声。
“你在教本将军做事?”
“属下不敢!”副将忙的低头惶恐不敢直视。
薛啸盯了他半晌后,才吩咐道。
“少主公落入关竞月手中的事,暂时不必传信告知顾侯。”
副将听的一顿,正想问为什么,抬眸看到薛啸眼中的威压,便咽下了口中的话,点头应下。
薛啸眼底翻涌着凶狠和冰冷,望着副将道。
“传军令,即刻整军,天明之前,起兵上京。”
“派人去告诉胡狄部的人,休整了这么久,也该同瀛洲军较量一番了,让他们准备一下,这两日袭击瀛洲军。”
待胡狄人在镇山关拖住关竞月,他前往上京的阻碍便会大大减少。
况且肖紊已死,他那些玉横关的驻兵也无需畏惧。
如今各州皆乱,改朝换代不过朝夕。
“是,属下即刻吩咐下去!”副将的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待副将离开后,薛啸在原地无声的沉思。
他的心中想到了什么,深邃锋利的虎眸中露出些许的犹豫,片刻后,又被无尽的欲望所覆盖。
待大军直指皇都,皇权更替之时,想来顾守野会明白侯爷的选择的……
思绪停止,薛啸大步离开了此地……
瀛洲军的主帐中,肖从章等人的身影正站在一处沙盘前,正商议着什么事,外边忽的传来几道急促的脚步。
片刻后,关竞月大手撩开帐帘,一脸严肃的疾步走了进来。
“从章,还真让你猜对了!”
关竞月将查来的消息重重的拍在肖从章面前,脸色阴沉烦躁的吓人。
肖从章拿起扫了眼,看完上面的消息后,眼中露出一丝冷。
关竞月叉着腰在肖从章面前烦躁的来回踱步,指着信骂道。
“我让人去查了,这张定说要求援,自己跑的倒是挺快,随州那边的线人传信回来说,这张定眼看各州兵乱,不久前便已经秘密回京!”
“说是要回去同陛下禀明镇山关一案,指征逆党叛国之人,我的人找到他的落脚处时,这家伙早跑没影了,眼下估摸都要到上京了!”
“贪生怕死的庸官!”关竞月显然是气到了。
这段时日,到处都在传镇山关沦陷是因为有人暗中勾结胡狄人,他本是信了得,不成想,其中还有张定这样的家伙在背后搞事,所以才会导致镇山关在短短两日便沦陷。
见半晌肖从章也没个结论,关竞月皱着眉,一脸严肃的追问。
“眼下要如何?真让张定这家伙跑回去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
镇山关那些牺牲的将士为了家国疆土浴血奋战,到最后功名没得到,还有落下个叛国的罪名,何其荒谬?
魏岭在一旁看完信后,意味深长的看向关竞月提醒道。
“关将军,话虽如此,但是仅凭一张嘴空口白牙,没有证据,也无法洗清冤屈。”
“怎么没有?!”关竞月义愤填膺的厉声指向外边,同魏岭争辩道。
“姓顾那小子不是还活着吗?他就是证据!待他养好伤爬回上京去,禀明镇山关当日情形,便能洗刷诬陷,惩治张定!”
“可关将军别忘了,他也姓顾。”魏岭冷静的同关竞月解释。
顾守野是承伯侯的嫡子,就算没有镇山关一事,眼下承伯侯起兵谋逆,按律当诛九族,此刻顾守野回去,无非也是死。
想来这顾守野不会那么傻,做到割断亲情血脉,只为大义。
听到魏岭这么一提,关竞月反应过来后,只能咬着后槽牙,重重的砸了一拳桌子泄愤。
肖从章在一旁沉默了良久,直到此刻,才沉声开口。
“方才收到浣州那边的急报,浣州郡守不敌承伯侯,已经败降于他,眼下承伯侯正领兵往儋州方向去。”
关竞月一听,恢复了几分理智,扫了眼沙盘上的各州位置,正要开口提议,忽的听到林修在营帐外扬声禀报。
“顾二公子醒了,想求见二位将军!”
帐中几人略感惊讶,倒是没想到顾守野醒来这么快。
安静了片刻,关竞月开口让人进来,没一会,顾守野被两个士兵搀扶着走了进来。
他的面色还一片虚弱惨白,眸光黯淡无神,仿佛失了心魂一般被带到几人眼前。
淡淡的目光在几人面上扫过,还未等肖从章他们询问,顾守野低着头,先开了口。
“你们刚刚说的,我不小心听到了……”
肖从章没有立刻出声,只是看着顾守野,很轻的皱了下眉。
魏岭便问道:“所以顾公子此番求见,是想说什么?”
顾守野的神情颓丧平静,听到这句话,只是缓缓屈膝,跪在了几人面前,语气沙哑。
“我要回上京,向陛下陈情,洗清镇山关一众将士的污名。”
“南宫是我带来这里的,我不能让他白白牺牲,最后还落得世人指责……”
顾守野说到这句时,牙关都在发抖,似乎在压抑着波动的情绪,他的目光直直的对上肖从章探来的视线,深喘了口气。
随后重重的弯身叩首,借着动作掩盖住眼眶将落的泪,扬声颤语道。
“哪怕是死,我亦心甘情愿,望二位将军成全!”
他的话音落下许久,营帐中并没有人回答他,只听到几道呼吸声,深感威压。
顾守野便也不肯起身,非要听到答案不可,就在他思绪凌乱时,一只手忽的抓住他的手臂,将他用力拉了起来。
“死都不怕,那便起来说话。”
肖从章站在他面前,目光平和的同他说道:“你既有此决心,我们不会多加阻拦。”
“只是上京如今将危矣,你父亲的兵马一但攻至上京,必定兵戎相见,届时你当如何?”
此话虽为试探,却也是给了顾守野一个在众人面前表决心的机会。
肖从章愿意相信他,但瀛洲军的众人却未必信他。
若此时放他回上京,万一顾守野同承伯侯里应外合,他们便是罪人。
如今只有顾守野能证明他并未参与谋逆,忠于陛下,他才能活着回去……
肖从章话语中的深意其他人也能听出来,此刻几人目光审视的看向顾守野,直到他神情坚毅决绝的开口。
“他所做之事,于我无关,从今,往后,我只做顾守野!”
他的声音嘶哑渐沉,双手藏在衣袖中,绷紧颤动,黯淡的眼眸中露出几分失望的恨。
事到如今,他只是想不明白,承伯侯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对权利的渴望,又或者是受人教唆,从头到尾顾守野都跟傻子一般被蒙在鼓里。
那日城楼之上,南宫说的话犹在耳边,承伯侯府亲情淡薄,或许在那一刻,他对承伯侯,早已失望透顶。
听到顾守野这句话,除了肖从章似乎并不意外,关竞月神情中似有共鸣,他走过来拍了拍顾守野的肩。
奈何力气没控制,几下差点把还虚弱的人拍的要断了气。
关竞月忙的收回手,清咳了声,忙说道。
“希望你记得你此番话,回到上京,若是忘了,本将军定不会放过你!”
闻言顾守野只是垂着头点了点,没再说其他。
肖从章无声的观察片刻,察觉到顾守野情绪不对后,沉声开口道。
“你回上京一时的一些细节还需再商榷,眼下你伤势未愈,先下去休息吧。”
顾守野自离乱的思绪中抽回一丝魂魄,他朝肖从章颔首低眉后,转身往外走。
看着他的背影,肖从章凝视了一会,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提醒道。
“顾公子。”
顾守野的背影停在门口处。
肖从章无声的叹了口气,想起顾守野和南宫,一朝生死离别,想来对他打击太大,怕他悲思过重,肖从章还是轻声劝告道。
“上京千里之遥,奔波赶路,故人既逝,素衣还乡即可,莫再让他受累了……”
从顾守野携着那口棺木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肖从章便隐约猜到他想要做什么。
上京太远了,就算顾守野在棺木中放了寒冰暂时保护尸身,却也只是一时之解。
此乡安葬,待他日天下安定,污名洗清,方能魂兮归矣,来世长宁……
在顾守野良久的沉默中,他似乎听懂了肖从章的话外之音。
“我明白了……”
他的声音越发的无力嘶哑,在无尽的悲戚中,缓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