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发更乱,发尾微翘,衣袍宽大,袖口绣着暗纹风符,此刻被汗和雾黏在手腕上。
风无讳喘着气,手一甩,吁一口气:“我靠,重死我了!绿春!青律!你们倒是快点儿!”
后面,几道巽宫绿袍的身影紧随其后,从结界中陆陆续续钻出来,像被山风一点点挤到这片空地上。
他身后,绿春驮着一个几乎比他整个人还大的浅绿色包裹,小麦色的脸庞憋得通红,咬牙弓腰,‘嘿咻’一声,将包裹甩到风无讳旁边。
包裹砸在地上,扬起一层灰尘与落叶脆响。
绿春叉着腰,大口喘气:“哎哟我去…沉死了!咱巽宫新研发的好东西,可全都搬来了!”
他用袖子胡乱擦着额头上的汗,虎牙在火光下一闪。
陆沐炎和迟慕声闻声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笑脸,眼眸一亮:“呀,绿春!”
绿春把脊背用力一伸,骨节“咔咔”响了两下,高马尾摇晃着,带着社交悍匪的热情,咧嘴一笑:“我来也!”
话音未落,结界那边又传来一阵布料摩擦地面的声音——
疏翠拽着一大坨包裹,硬生生从结界的缝隙里拖出来。
包裹在地上磨出一连串黏腻的“沙沙”声,显然里面装的东西一点也不轻。
她清秀如兰的脸因用力微微涨红,袖口竹叶暗纹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左腕那根红绳,被她无意识地攥住。
跟在她身后的青律急忙上前帮忙托了一把,出声提醒:“慢些,当心脚下。”
青律身形高挑清瘦,腰间那支青玉笛在火光下折出一抹温润的光,说话间,自己也被包裹压得脚步虚浮,踉跄着才堪堪站稳。
后方,石听禅也驮着一个几乎要把他半个身子埋住的大包裹,迈了出来。
这老和尚的圆脸被勒出两道绳印,他一到平地,赶紧把包裹放在地上,长长吐出一口气,灰白僧袍被汗浸出深浅两色。
石听禅眼神快速划过陆沐炎几人,默默退到一旁,双手合十,托着那颗油光发亮的佛珠,低声:“善哉。”
紧接着,柳无遮也踏出结界。
他拎着一个明显比几人大上不少的包裹,却看不出多费力。
柳无遮身形修长,衣襟上绣着柳叶暗纹,面容与风无讳有七分相似。
只是眼神沉稳许多,左眉一道浅浅的疤痕,在火光下显出不易察觉的冷意。
他将包裹稳稳放在一旁,整了整衣袖,目光扫过众人,微微作揖,以一种一点不显突兀的沉稳姿态融入这个纷乱的夜。
在长乘小院的这十几日里,绿春时常带着花映帘上门串门,院里早被他当成半个后院,笑声不断。
但此刻站在雾气与火光交织的山口——
疏翠、青律、石听禅、柳无遮这些人,倒是陆沐炎与迟慕声第一次真正见全。
迟慕声和陆沐炎连忙友好地打招呼:“你们好呀,辛苦大家了。”
风无讳在一旁乘机挺了挺背,嘴角挂着一抹不羁的笑,像在等她夸一句“巽宫给力”。
但陆沐炎的目光看向柳无遮时,眨了眨,带着些许好奇,又看了看风无讳——
这俩人…嘿,长得还挺像。
疏翠的目光则是悄悄划过角落打坐的晏清。
那一眼落下去,她耳根几乎是立刻红了。
她手忙脚乱地将鬓角垂下的一缕发丝掖到耳后,低头轻轻笑了笑,声音柔得仿佛要随风散掉:“早就久仰玄极六微,今日得以一起出任务,是疏翠的荣幸……”
这一幕,全部落在青律眼底。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对着几人勉强一笑,未言一语,低头摆弄着包裹。
“哎哟喂——!”
一声夸张的痛呼打破了这边略显拘谨的气氛。
只见岳峙那浓眉大眼、戴着眼镜儿的胖墩,背着一个棕黄色的大包裹压得踉跄。
他整个人像麻袋一样,被人从结界缝里一脚踹了出来,踉跄着差点扑倒在地,眼镜都歪到了一边!
紧随其后,灼兹扛着一个赤红色大包咬牙挤出,红毛在火光下像团跳跃的火焰:“岳峙!你再磨蹭偷懒试试?!”
岳峙一个踉跄,拽着包裹往前走了好几步,怒声嘶吼:“你他娘的,灼兹!”
话没说完,他手一撂,包裹丢到一旁,整个人猛地转身,魁梧的身躯带出一阵风!
“呼——”
上去就是一记毫无保留的右勾拳!
灼兹反应极快,灵活地一矮身,一蹲身,整个人像一团火焰俯身滑过!
岳峙那声风声呼啸的右拳,硬生生划过他头顶,直奔刚从结界探出半个身子、还一脸茫然的淳安面门而去!
“我靠!”
淳安刚一踏出,狼尾高束,红袍一侧在结界光芒中泛着微光,就只来得及看见一团呼啸而来的拳影,瞳孔一缩,大惊想躲,时间却根本来不及!
“砰——!”
下一刻,淳安被结结实实一拳砸在脸上,整个人向一旁飞起,撞在旁边的树干上才滑落,背上的赤红包裹也甩到了一边!
淳安晃了晃脑袋,额角瞬间红肿起来,脸上黑线几乎要从额头画到下巴,咬牙切齿,二话不说,抬手掐诀:“离为火!”
火光在他掌心猛地一腾,烈焰卷出一团炽热的红,直直朝岳峙扑去!
岳峙吓了一跳,忙往旁边一闪,连连躲闪:“意外!意外!误会!”
身后,岳姚和楚南一并踏出结界。
岳姚圆脸红扑扑,两个麻花辫晃得厉害,一看哥哥要被烧,急急跑过去拉架:“哥,你小心点儿!”
楚南则是把肩上包裹随手一甩扔到一旁,红袍裹着她娇小的身形,叼着一根杂草,马尾一甩,唇角一挑,冲着陆沐炎几人仰了仰头,算是打招呼。
随即,她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悠哉地站在一旁,看着几人打架。对这“传统节目”喜闻乐见。
又来了——
只要有灼兹和岳峙的地方,离宫与艮宫必定少不了这样相爱相杀的戏码。
就在这混乱当口,结界内再次闪过几道略显阴郁的光芒。
霜临、幻沤、潜鳞皆一言不发地踏进夜色。
三人各自背着包裹,却将气息收得极紧。
他们在火光边立住,微微颔首。
霜临面容冷峻,嘴角永远下垂成一条紧绷的线,右颊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从颧骨斜斜拉向下颌,火光映上去,伤痕仿佛还在隐隐作痛。
他一身玄色衣袍规整,动作克制,整个人像一块被凌迟过却仍站在风中的寒冰——极致禁欲,连呼吸都透露着“疼痛即为净化”的偏执。
放下包裹后,霜临便像一截枯木般,站到一旁。
潜鳞身形略显瘦削,黑色短发服帖在头顶,一双下垂眼,看起来永远有些倦怠,眸色却是混浊的灰绿,如深潭浮藻。
他的左脸至脖颈处覆着一层银色鳞纹,在火光与月色交叠下泛出冷硬的光,情绪一旦波动,那层鳞纹似乎就会隐隐泛起一缕暗黑的光泽。
他的嘴里,常年含着一枚乌木苦胆片,对众人略一欠身,苦涩的药气随呼吸微散。
这潜鳞,虽一言不发,却让人本能觉得,靠近他仿佛就会沾上某种药渣与试验的残痕。
至于幻沤——
他一出来,整个夜色似乎都跟着轻轻晃了一下。
他的面容模糊,五官像被水轻轻晕开了边界,远远看是一个清晰的人影。
视线一旦凝聚太久,鼻梁、眼角、唇线就会微妙地变形,像被记忆篡改了形状。
左眼浅灰如雾,右眼深黑如渊,那双异色瞳在火光里静静看人,只一眼,就让人心底升腾出一丝莫名的眩晕与不安。
他放下包裹,犹如一道模糊的幻影,与众人拉开距离。
陆沐炎和迟慕声看着这三人,皆明显愣怔。
尤其是陆沐炎,在看向幻沤的那一瞬,面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地煞白下去——
这……这人的脸?!
我怎么看不清楚他的五官?!
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再看一眼,幻沤的鼻梁似乎又换了微妙的弧度,嘴角的线条也变得不太一样。
那种“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的错位感,从皮肤一路爬到后颈,让人忍不住起了一身细密的鸡皮疙瘩。
还未等她从这诡异的晕眩里缓过来,后方就传来一声轻柔却刺耳的笑——
“咯咯……”
一阵娇媚中带着丝丝诡异甜腻的笑声传来。
漱嫁踩着火光与雾气的交界,款步踏出。
她身上的布料少得近乎轻薄的遮掩,颇为暴露,露在外头的皮肤光洁如玉,这幅异域风情的装束在寒夜里显得格格不入。
眉心一枚菱形血玉,妖异艳丽,大腿根处若隐若现一抹靛蓝蝶纹,仿佛随着呼吸微微振翅。
她唇色诡艳,似腐萤碾碎调成的口脂,吐息间带着一种甜腻而糜烂的花香,让人分不清是诱惑还是腐败。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她光洁的皮肤下,似乎有极其细密的东西在缓缓蠕动,时隐时现。
“好生热闹呀~”
她的目光像蛇一样,从人群里一寸寸滑过,最后勾在淳安身上:“小淳安~咱们又见面了哦。”
闻言,正与岳峙纠缠在一起的淳安,整个人像被人突然按下了某个禁忌开关,身形一怔,脸色瞬间煞白:“……你?!”
灼兹一见到漱嫁,倒是爽朗大笑,红发一晃:“哈哈,漱嫁居然也来了!”
楚南叼着草,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完喽,哈哈!”
一旁,迟慕声和陆沐炎来了兴致,两人对视一眼,唇角微勾,眼底同时浮起“看来有戏”的意味,默契地歪头看向几人那边,坐看一出好戏登场。
漱嫁款款走近,腰肢微摆,每一步都像在人心上挑出一圈涟漪:“小淳安~可曾想我?”
淳安浑身一僵,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咬牙道:“漱嫁,你还敢来?!”
漱嫁垂眸一笑,吐息带着糜烂的花香,声音甜得仿佛要滴出蜜来:“想你了,便跟来呢。”
一旁的岳峙扶了扶差点被打歪的眼镜,适时补刀,哈哈大笑:“就是就是!人家咋不敢来?某些人啊,亲完嘴儿就翻脸不认人,不负责喽!”
“你他妈闭嘴!”
淳安恼羞成怒,脸上的红几乎要烧到脖子根!
他怒火“腾”地窜起来,抬手就簇出一团火焰在掌心炸开,光焰逼人,直勾勾挥向漱嫁:“找死!”
“坎为水。”
一道清润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道的声音响起。
后方,一只手伸出,掌心玄黑炁息翻涌。
一道玄黑精纯的坎水之炁后发先至,与淳安的离火在空中对撞。
“滋啦——”
火与水在半空相触,腾起一大团白色水雾。
水汽四散,带起一股焦水混合的奇异气味,火光被硬生生压灭。
药尘一步踏出,发间那几枝枯梅在火光下投下细小的影子。
他神情懒散,眼底却带着看透生死的淡漠,不羁一笑:“诸位莫要喧闹,此地不容玩笑哦。”
他的声线带着点吊儿郎当,却不容忽视。
刚才那团离火与坎水的碰撞余波,还在空气中震得人皮肤发麻。
紧接着,还未等几人反应过来,身后又有一道紫袍闪过。
电蝰从结界中慢慢走出,瘦长脸,吊梢眼,嘴唇薄得像刀片,头发抹得油光水滑,簪着一根蛇形铜簪。
他站在火光与雾气交界处,嘴角勾起一点假笑,眼角褶皱堆起,像揉皱的符纸:“跟着这么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进山,本身不就是天大的玩笑么?”
霹雳爪随后挪步出来,五短身材,罗圈腿,鼻子红得像山楂。
他缩着脖子跟在他身后,红鼻子抽动,十指铜套叮当作响,邪笑道:“呵呵,电蝰,跟他们废什么话?咱们就当出来……散散心呗~”
“放你娘的臭屁!”
后方,一声大嗓门直接把这股阴柔气息赶得七零八落。
大响一步大跨步踏出,身材魁梧,肌肉结实,头发蜷曲炸成一团。
他提领口敞开,露出胸口一道被雷劈过的焦痕,扛着一对铜锣,瞪着霹雳爪嚷嚷:“震宫玄极六微在此,怎么着也比你这五短身材、专抠灵石缝的侏儒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