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爪眼眸一阴,手指在铜指套上轻轻一扣:“你说什么?”
“嚓——!”
一声刺耳锣镲摩擦的巨响!
大畅魁梧的身躯挡在大响前面,手里拎着一面大镲,声如洪钟:“再说一遍又如何?!老子耳朵背,没听清!”
大响跳到哥哥身旁,铜锣一碰,哐当一声:“哥,跟他们废什么话!裂霄师尊有令,让咱俩专门盯着某些不安分的‘自己人’!”
他说着,转头看向一直安静旁观的迟慕声,粗声粗气道:“那个……迟慕声是吧?震宫旁人咋想不管,我大响大畅,站你一头!”
迟慕声闻言一愣,心中微动。
裂霄师尊的命令……
他压下复杂心绪,对这两位长相粗豪、心思却直的师兄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大响师兄,大畅师兄,你们好。”
“哼。”
一声沉闷的冷哼,伴随着细微的“滋滋”电流声,自后方响起。
雷蟒那铁塔般的身影踏出结界。
他的露臂短打下,肌肉虬结,胸口歪扭的“雷”字刺青在火光下狰狞,像蜈蚣爬墙。
雷蟒满脸横肉,左眉断痕深刻,冰冷的眼神扫过电蝰和霹雳爪,又掠过迟慕声,并未停留,也未言语,只是抱着臂,站到一旁。
那一眼,像闷雷压顶。
霹雳爪与电蝰一见雷蟒出来,立刻噤声,乖乖缩到一旁。
周围气氛因雷蟒的出现,瞬间冷了几分,连火光都像被他身上的雷意压得低了一寸。
原本因争吵有些升温的气氛骤然冷却下来。
几宫之人心照不宣地不说话,目光暗暗收敛,一时间嘈杂稍歇。
陆沐炎与迟慕声互看一眼——这雷蟒,看来不凡。
最后,结界光芒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王闯——踏出结界。
他佝偻苍老的身影,步履有些蹒跚,浑浊的眼睛迅速扫过集结的众人,焦躁之色溢于言表。
见人终于到齐,一直静观其变的长乘轻笑一声,似乎才真正将这一队人视作“集合完毕”:“好了,人都到齐了吧?”
众人互相打量,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或年轻、或成熟、或冷峻、或玩世不恭的脸庞,气氛复杂而微妙。
火光映着所有人的面孔,各色衣袍在夜色与雾气间交织,一时竟有些说不出的壮观——
震宫威严、坎宫深遂、离宫火热、巽宫清和、艮宫厚朴、兑宫肃杀。
各种气息在这片狭小的林间交错,却又被某种隐约的任务压力压着,没真正撞在一起。
…...
王闯喉结滚动,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既然齐了,事不宜迟,即刻动身进山!”
闻言,长乘却微微蹙眉,清冽的眸光带着冷静的分析,往前一步:“不可。”
他抬手安抚似的虚按了一下,声音仍是那种温润笑意,却多了一分不容退让的沉稳:“院内这半月为应对哀牢山异状特制的物资、符器、丹药,各位方才带来,大多尚未熟悉用法。”
“此时,贸然闯入夜间山林,雾气更重,异变未知,实属不智。”
长乘顿了顿,视线扫过所有人肩上的包裹、脚边的装备:“我提议,今夜就在此地,安营扎寨。各宫趁此时间,将自己带来的特殊物资效用、配合之法,尤其是与玄极六微的协作要点,相互交代清楚。”
“众人好好休息,恢复精力,明日黎明,雾气稍散时再行进山。”
“你看如何?”
说着,长乘环顾几人,目光最后落在王闯脸上,带着商议的口吻,却不容反驳。
王闯眉头一拧,刚要开口:“没什么好说的,路上都——!”
忽然。
一直坐在一旁树下练功的白兑睁开了眼。
她冷眸一抬,火光在她眼底折出一线寒芒,开口打断:“不急于一时。”
众人望去,只见一直在树下静坐的白兑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眼,冷冽的眸子在火光中如寒星闪烁。
她缓缓起身,白衣不染尘埃:“此行核心,是辅助玄极六微完成寻找线索、接触类族之责。”
白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如今人员繁杂,各有所长,若互不了解,进了山便是乌合之众,徒增风险。”
她目光扫过迟慕声、陆沐炎和少挚,又转向各宫弟子:“现在,各宫自行安顿,清点人员物资。随后,依次将己方人员特长、所携物资关键用途,报予这三位知晓。”
说到“这三位”时,她略略抬手,特地朝迟慕声、陆沐炎和少挚的方向点了点:“便于后续指挥协作,厘清职责。”
火光下,气氛沉寂下来。
有人低头整理包裹、有人抬眼偷觑旁宫之人、有人眼底闪过战意、有人只是安静地将衣袖抻平…...
雾气在众人脚边缠绕,仿佛一层无形的水,把所有人的气息都稍稍压低了一线。
火焰“噼啪”作响,照亮了一张张年轻或老成、明朗或阴鸷的脸——
六宫众人,玄极六微。
心思各异,但要出生入死….
同伴、护卫、变数?
众人互相打量,一时没有人说话。
山门入口处陷入一片短暂的沉寂。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远处山林的风嚎,以及众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火光摇曳,在一张张或凝重、或思索、或不以为然的面容上跳动。
浓雾在几人外围缓缓流转,将这片小小的光明之地与更深、更暗、更不可知的哀牢山腹地,悄然分隔开来。
夜风从山口吹来,带着松涛与湿冷水汽,拂过众人袍袖,将这片沉默压得更紧了一些——
仿佛真正的山门,还未在脚下,而是在他们各自的命里,缓缓开启。
…...
…...
火光映着众人,山风裹着雾从林间钻过,吹得篝火一明一暗。
震宫——
王闯喉结滚动,枯瘦的手指攥紧了又松开。
他咬了咬牙,选择主动打破这份死寂,声音沙哑而短促,像砂石摩擦:“震宫,王闯。”
话里,像是硬把什么情绪咽回去,但压不住那股难以掩饰的焦躁。
“镲——!!!”
大畅不等别人反应,一镲敲下去,铜声炸开在山谷间!
他魁梧的身躯挺得笔直,手中大镲在火光下泛着黄铜色的冷光,粗犷的脸上咧开一个豪迈却略显夸张的笑容:“震宫大畅!”
声如洪钟,震得近处火苗都摇曳了一下。
大畅大手一挥,拍在旁边大响炸毛的头上:“这是我弟,大响!亲的!”
“咣——!!!”
几乎无缝衔接,又是一声锣响,比镲声更尖利些。
大响挺起结实的胸膛,铜锣举得老高,炸毛的头发仿佛都随着他的大嗓门根根立起:“震宫大响!”
他刻意模仿哥哥的语调,却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这是我哥,大畅!也是亲的!”
他俩你一镲一锣,在这山口夜色里闹出一阵雷霆似的回响。
这对活宝兄弟的“自我介绍”像投入静潭的两块巨石,激起的却不是轻松的水花,反而让某种紧绷感更明显了。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震宫队伍里那个一直沉默的、如同铁塔般的身影。
雷蟒抱着肌肉虬结的双臂,露出的皮肤上隐隐有细微的电弧窜过,发出“滋滋”轻响。
他并未看大响大畅,那双冰冷、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直勾勾地、毫不避讳地钉在迟慕声身上。
片刻,他才从鼻腔里哼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声音沉闷如滚石:“震宫之人,只修雷祖密传法门。本事都在手上,不在嘴上,无需多费口舌介绍。”
这话一落,站在他侧后方的电蝰和霹雳爪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电蝰瘦长的脸上,吊梢眼微微眯起,薄唇勾着一丝讥诮的弧度,慢条斯理地打量着迟慕声,那目光像冰冷的蛇信。
霹雳爪则缩着脖子,红鼻子抽动,十指铜套轻轻互碰,发出细碎的叮当声,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看好戏的恶意。
火光一时像被压低了,气氛明显沉了下来。
两人环顾几宫之人,姿态高傲,像根本没把旁宫放在眼里,又吊儿郎当地将目光来回在迟慕声身上盘旋,让本就因雷蟒之言而低沉的气氛,瞬间又冷下去几度。
气氛瞬间低迷,这份排斥与孤立如同一张冰冷的网,将迟慕声紧紧缠绕。
王闯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浑浊的老眼快速而隐蔽地扫过迟慕声,又迅速移开,仿佛怕多看一秒就会泄露什么。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像是要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尴尬,草草指了指雷蟒三人,语速极快,几乎含混不清:“这三个……电蝰,雷蟒,霹雳爪!”
点完人,他似乎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接这场“介绍”,索性猛地转身,粗鲁地扯开自己随身的破旧包裹,蹲到一旁,开始用力捶打地钉。
叮叮当当的声音透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
震宫其余几人似乎收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或本就默契,立刻纷纷行动起来。
大响大畅收起锣镲,闷头开始支帐篷;
雷蟒一言不发,走向稍远一点的阴影处;
电蝰和霹雳爪则懒洋洋地、带着几分敷衍地摆弄着帐篷布料,目光却仍时不时飘向迟慕声那边,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冷笑。
震宫这几人,迅速形成了一个自我封闭的小圈子,将外界的目光和声音隔绝在外,也完全无视了其他各宫的反应。
剩下的二十余人,场面一时陷入了微妙的凝滞。
风无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了看迟慕声紧抿的唇和陆沐炎略显无措的神情,又咽了回去。
许多人都在暗暗打量这四位年轻的“玄极六微”,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不易察觉的怀疑。
迟慕声感到喉咙发干,抿了抿唇。
他想说点什么,缓和这僵硬的气氛,或者至少对震宫同门的“介绍”做出点反应…...
可他脑海一片空白。
说什么?感谢大响大畅的“站队”?
无视雷蟒的冷漠和电蝰他们的敌意?
他只觉得有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下来,勒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只好把那点冲动咽回去,指尖在自己掌心里不自在地捻了捻…..
就在这当口,离宫那边传来一阵窸窣声。
灼兹那头红毛在火光下格外醒目,他正手脚麻利地从包裹里往外掏帐篷杆,一边动作一边扬起声音,带着他那标志性的、有点玩世不恭的笑容,试图搅动凝滞的空气:“离宫灼兹!大伙儿应该都眼熟哈?”
楚南“呸”一声吐掉嘴角叼着的草茎,利落地上前帮灼兹拉扯帐篷角,马尾辫一甩,声音清脆带着点飒爽:“离宫,楚南。”
淳安立刻会意,也凑过来帮忙固定风绳,同时冲着自家这两个活宝队友努了努嘴,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声音故意提高:“离宫淳安!”
“对了,纠正一下哈,这红毛不叫‘镯子’,他叫灼兹!火字旁那个灼!还有这位——”
他指了指楚南:“也不是‘处男’,是楚、南!楚河的楚,南方的南!他俩刚才自我介绍没讲清楚,我补充一下哈~”
楚南搭帐篷的手一顿,眼尾一挑:“啧,鹌鹑,你皮又痒了?”
旁边,正在抖开一顶深棕色帐篷的岳峙扶了扶眼镜,胖乎乎的脸上露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插嘴道:“就是,鹌鹑,就你长嘴了?一天不挨揍浑身难受?”
闻言,淳安那野性的嗓音带着不屑:“傻大个,有你什么事儿?!”
岳峙的脸猛地一抽:“……什么?!”
“哥!”
岳姚急忙拉住自己哥哥的胳膊,圆脸红扑扑的,带着歉意看向众人,声音温软却清晰:“艮宫岳峙,岳姚,见过诸位师兄。”
她轻轻拽了拽岳峙的袖子,示意他别闹了。
一直静静看着这一幕的艮尘,眼神暗暗划过震宫。
他转身,开始整理自己的行囊,声音依旧温润:“好了,都少说两句,先安顿下来。岳峙,岳姚,来搭把手。”
岳峙这才哼了一声,瞪了淳安一眼,和妹妹一起用力抖开那顶厚重的艮宫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