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佩恩待在科洛尼亚一处不起眼的客房内。
气氛有些沉闷,等待总是令人焦灼。
门被推开,带着一身淡淡烟酒气的银翼走了进来,脸色不算太好。
他甩掉外套,一屁股坐在佩恩对面的椅子上。
“坏消息,”银翼开门见山,揉了揉眉心,“我找了几条线,常合作的那几个情报贩子,甚至搭上了一个跟阿根廷军方有点关系的毒枭。几轮酒喝下来,钱也暗示了,一提到‘潮汐’……”
他做了个割喉的动作,“都像碰到烧红的烙铁,躲都来不及。”
佩恩眉头紧锁:
“一点风声都没有?”
“有,但都是屁话。”
银翼哼了一声,“都知道那地方在巴塔哥尼亚外海,都知道归哈夫克管,看守严密,格赫罗斯是个活阎王。但具体位置、内部结构、守卫换岗、补给细节……全是禁区。这帮地头蛇精得很,知道碰了这东西会没命,给再多钱也没用。”
“不过,有个老毒枭,喝高了之后,倒是说了句有意思的话。”
“什么?”
佩恩追问。
“他说,‘想打听‘潮汐’?你们找错人了。该去问问那些从里面出来,或者有兄弟被关进去的人。’”
银翼模仿着那毒枭的腔调,“我问他在哪找这种人?他咧嘴一笑,说‘马德罗,联邦单元。那里面的消息,比莫雷诺大街(阿根廷政府机构聚集地)那些官僚老爷们的档案柜还详细’。”
“马德罗监狱联邦单元?”
佩恩若有所思,“关押重刑犯和……帮派头目的地方?”
“没错!”
银翼打了个响指,“那老家伙说,阿根廷当局为了省事,也当是让哈夫克交‘使用费’,把大量本土抓到的、罪大恶极的帮派成员,杀人犯,毒枭,也一股脑往‘潮汐’里塞。你想啊,那里面关的可不止是政治犯和GtI的人,还有一大堆阿根廷本地的亡命徒。”
佩恩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这些帮派成员,为了生存,为了利益,或者仅仅是为了了解自己即将被送去的地方,必然会动用一切手段收集关于‘潮汐’的情报。他们在监狱内外的关系网,有时候比正规情报网更……无孔不入。”
“对极了!”
银翼身体前倾,“这些整日里谋杀、绑架、贩毒的凶徒,为了活命,或者为了在监狱里争取更好的处境,会拼尽全力去寻找任何有关‘潮汐’的线索。他们的消息来源可能杂乱,但往往比我们那些束手束脚的情报部门搞到的更具体,更……贴近现实。马德罗监狱联邦单元,就是这些信息的交汇点之一!”
两人正分析着这条意想不到的路径,房门被轻轻敲响,三长两短,是约定的信号。
佩恩打开门,彼得罗夫闪身进来。
他依旧是一副冷峻的样子。
“有进展?”
佩恩关上门立刻问道。
彼得罗夫没有废话:
“我可能能搞到进入马德罗监狱联邦单元的探视权。”
银翼和佩恩都愣了一下,这和他们刚才讨论的方向不谋而合,但彼得罗夫的渠道显然更“正规”一些。
“怎么搞到?”
银翼好奇地问。
彼得罗夫走到桌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才缓缓说道:
“还记得2018年,阿根廷和俄罗斯联合破获的那个利用外交邮袋走私400公斤可卡因的大案吗?”
佩恩对这类国际大案有所耳闻:
“有点印象,当时闹得很大,牵扯到俄驻阿大使馆的人员。”
“没错。”
彼得罗夫确认道,“阿根廷安全部门在我们FSb的协助下,截获了这批藏在俄罗斯外交邮袋里的毒品,逮捕了多人。其中最关键的人物,叫安德烈·谢尔盖耶维奇·哈巴罗夫。他曾经是对外情报局(SVR)的特工,案发时是俄罗斯驻布宜诺斯艾利斯大使馆的警察联络官。”
银翼吹了声口哨:
“哇哦,自己人抓自己人?这可不多见。”
彼得罗夫面无表情地解释:
“证据确凿,影响极其恶劣,必须切割。哈巴罗夫被判重刑,一直被关押在马德罗监狱联邦单元。虽然现在阿根廷明显偏向哈夫克,但基于过去的司法合作和一些……潜规则,俄罗斯公民,尤其是他这种有过官方背景的,仍然被允许探视,当然,需要经过严格审查和伪装身份。”
佩恩立刻抓住了关键: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利用探视哈巴罗夫的机会,进入马德罗监狱联邦单元?”
“是的。”
彼得罗夫肯定道,“哈巴罗夫在那里被关了这么多年。以他的背景和生存能力,在监狱那种地方,为了自保和获取资源,他必然与里面的帮派势力有交集,甚至可能建立了某种……交情。他或许能成为一个桥梁,帮助我们接触到那些掌握‘潮汐’信息的帮派头目。”
银翼兴奋地搓了搓手:
“妙啊!一个前SVR特工,在重刑犯监狱里待了这么多年,他肯定知道怎么跟那些牛鬼蛇神打交道。说不定他本身就已经通过帮派,掌握了不少关于‘潮汐’的零碎信息!这可是一条直通目标的金线!”
佩恩也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较为轻松的表情:
“这确实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利用官方允许的探视渠道,接触关键人物,再通过他撬动监狱帮派的情报网……比我们盲目在外面打听要安全有效得多。”
彼得罗夫看着两人:
“我需要准备一个无懈可击的伪装身份,以‘俄罗斯领事馆后续事务处理人员’或‘远房亲戚律师’的名义申请探视。这需要一点时间打点。”
“没问题!”
银翼立刻说,“需要什么支援尽管开口。我现在浑身是劲,就等着钻进去,把那个‘潮汐’的底裤颜色都查出来!”
佩恩则更谨慎一些:
“计划可行,但必须万分小心。哈巴罗夫是否愿意合作?帮派的人是否可信?消息的真伪如何甄别?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彼得罗夫点头:
“我知道。我会处理好。你们准备好接收和分析可能获得的情报。一旦我从哈巴罗夫那里,或者通过他接触到有用的信息源,我们会立刻知道‘潮汐’监狱是否在那个合作项目的清单上,以及……我们该如何利用它。”
几天后,一场低调的人质交换协议,在严格的保密措施下,于布宜诺斯艾利斯悄然启动。
阿根廷方面最初确实还想拿着这批“国际囚犯”作为筹码,从GtI那里多敲诈些好处,但哈夫克方面的态度异常强硬。
“别再玩火了,”哈夫克的谈判代表在秘密会谈中毫不客气地对阿根廷同行说,“我们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人,GtI手里也有我们的人。用这些囚犯,换回我们被俘的飞行员和那几个关键的中低级特工。更高级别的?这些人不够格,别想太多。”
指的显然是像哈巴罗夫这类“背景复杂”,但实际交换价值已大打折扣的囚犯。
阿根廷人悻悻然,但也知道哈夫克的底线,最终同意了这份交换名单。
也正是在这份交换名单的掩护下,一小队“俄罗斯外交人员”得以进入马德罗监狱联邦单元,进行“必要的领事探视与事务交接”,为即将可能的遣返或转移做准备。
彼得罗夫就混在这支小小的队伍里,他的伪装身份是无足轻重的“随行事务专员”。
阿根廷军警如临大敌,对这支队伍进行了极其严格的审查,翻看文件,检查随身物品,甚至用探测器扫描身体,防止任何情报传递。
一名阿根廷军官皮笑肉不笑地说:
“例行公事,希望理解。毕竟这里关着的都不是普通人。”
彼得罗夫内心毫无波澜。
这些在他看来近乎刻板和低效的检查程序,对于FSb和银翼那个级别的组织而言,确实如同孩童的把戏。
关键的信息传递,从来不是依靠纸片或电子设备。
正式的交换协议商讨和部分人员的初步会见在沉闷的气氛中进行完毕。
随后,彼得罗夫以“单独确认哈巴罗夫个人事务及身体状况”为由,获得了短暂的、在监控下的探视时间。
探视室狭小、压抑,中间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
当安德烈·哈巴罗夫被两名狱警带进来时,彼得罗夫仔细地打量着他。
多年的牢狱生活并未完全磨去他身上的锐气。
两人拿起通话器。
哈巴罗夫没有先开口,只是透过玻璃,静静地看着彼得罗夫,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了然的弧度。
彼得罗夫按照准备好的说辞,公式化地开口:
“哈巴罗夫先生,我代表领事馆,前来确认您在移交前的个人状况,以及是否有未处理完毕的私人事务……”
哈巴罗夫突然笑了,打断了彼得罗夫的话,声音压得很低:
“省掉那些官样文章。你不是普通的外交官……或者说,不全是。”
彼得罗夫脸上依旧古井无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哈巴罗夫向前倾了倾身体:
“感觉……一种同类的感觉。我在这个行当干了二十多年,对外情报局(SVR)和联邦安全局(FSb)的人,身上那股子味道,隔着玻璃我都能闻出来。也许具体部门不同,但有些东西是共通的……或者说,是一种第六感。你进来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不是来关心我有没有按时吃维生素的。”
彼得罗夫沉默了片刻,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在这种老牌特工面前,过分的掩饰反而显得可笑。
他转换了话题,语气稍微放松了一些:
“在里面……日子不好过吧?”
哈巴罗夫耸耸肩,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一开始嘛,是有点紧张。一个前SVR特工,在阿根廷的重刑犯监狱里……你懂的。不过,这帮蠢货帮派也知道轻重,没敢轻易动我。后来嘛……”
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不算太整齐的牙齿,“闲着也是闲着,老本行不能丢。这里就是个小型社会,有需求,就有市场。我重操旧业,搞点……‘物流’和‘金融服务’。”
“走私?洗钱?”
彼得罗夫挑眉。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哈巴罗夫嘿嘿一笑,“就是帮人带点紧俏货,处理一下不好见光的资金。钱嘛,经过几道手,大部分最后还是想办法弄回我在国内的账户了。当然……”
他语气沉了下来,带着一丝担忧和愤懑,“我听说国内那帮内务部的鬣狗,正盯着我那点辛苦钱,想把它当赃款给没收了!妈的,老子在这鬼地方蹲了这么多年,就剩下这点养老钱了!”
他盯着彼得罗夫,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你想知道什么?关于那个鬼地方?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不少。那些被送进去的阿根廷帮派混混,为了讨好我,或者换点好处,嘴巴可没那么严实。”
彼得罗夫不动声色:
“条件?”
“简单!”
哈巴罗夫立刻说道,“你跟上面,跟内务部那些混蛋说清楚!我的钱,是我用命换来的,跟那该死的毒品没关系!让他们别碰我的钱!保证我的财产安全,我就把我知道的,关于‘潮汐’的一切,都告诉你。”
彼得罗夫看着哈巴罗夫急切的眼神,知道这笔交易成了。
对于一个身处绝境、唯一牵挂就是毕生积蓄的人来说,这个条件无法拒绝。
“可以,”彼得罗夫干脆地答应,“我会尽力协调。现在,告诉我你知道的。”
哈巴罗夫松了口气,身体靠回椅背,开始低声而快速地叙述,仿佛在背诵一份烂熟于心的报告:
“那地方,防守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变态。它平时甚至不怎么依靠水面航运,太慢,也太容易拦截。大部分日常物资,据说他们自己在岛上有办法解决一部分,比如淡水净化、甚至可能有点温室种植。但重要的东西,尤其是军火、弹药、精密设备、还有高级补给……全靠空运!”
他强调道:
“要么是海岛北边那个小型加固机场,能起降c-130那种级别的运输机;要么就是南边的几个大型直升机停机坪,由重型运输直升机负责吊运。而且,东西两侧的了望台区域,根本不是普通的哨塔,那上面部署了完整的防空导弹阵地!随时盯着天上来的一切东西!想从海上或者空中强攻?难如登天!”
彼得罗夫仔细地听着,每一个细节都刻入脑海:
“补给频率?规律?”
“不固定!”
哈巴罗夫摇头,“哈夫克精得很,就是为了防着被人摸清规律。有时候几周一次,有时候密集补给。但有一点,每次重要的空运补给前后,监狱的警戒级别会提到最高,格赫罗斯会亲自巡查关键岗位。”
“帮派的人在里面怎么样?有机会接触核心区域吗?”
“难!”
哈巴罗夫撇撇嘴,“他们大多被关押在外围区域,干点苦力。核心关押区,尤其是像你们可能感兴趣的那些‘VIp’,看守全是哈夫克最死忠的士兵,跟外面几乎是隔绝的。帮派的人也只能在放风、劳作时,从守卫的只言片语或者观察到的零碎情况里拼凑信息。”
尽管无法触及核心,但哈巴罗夫提供的关于空运补给和防空部署的信息,已经极具价值。
这解释了为什么GtI之前的海上渗透难以成功,也指明了新的可能方向——
或许,可以利用下一次空运补给的机会?
探视时间快到了。彼得罗夫站起身:
“你的条件,我记住了。钱的事情,我会尽力。”
哈巴罗夫也站起来,隔着玻璃,用力点了点头:
“记住你的话!还有,小心格赫罗斯,那家伙……不是正常人。”
带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关键情报,彼得罗夫离开了压抑的探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