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小时后。
简易跑道旁。
远方的海平面不再是单纯的灰,而是泛着一种铁锈般不祥的暗红,仿佛被即将来临的血与火浸染。
低沉的云层缓缓翻涌,压得人喘不过气。
三支队伍,在跑道的尽头静默矗立。
他们彼此间隔数米,泾渭分明。
左边是沃克的b队,八名SAS特种空勤团士兵。
每个人都在进行最后一遍装备检查:
R14m 中间威力大口径弹战术步枪的枪栓被反复拉动,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手雷的插销被确认处于正确位置;
战术背心上的每一个弹匣袋、工具包都被反复按压,确保稳固。
外骨骼系统也被最后一次调试,确保性能正常。
右边是刚刚抵达,甚至来不及休整的GtI特遣队。
六个人,虽然疲惫难掩,作战服和外骨骼系统上还沾染着阿根廷海岸丛林特有的泥泞和植物碎屑,带着一股潮湿的、未经修饰的野性气息。
中间,是银翼的“哈里森事务所”小组。
仅有四人,却散发着与人数不符的、冰冷的专业感。
其中两人正蹲在地上,仔细检查一套流线型的重型水下推进器和封闭式循环呼吸器,确保每一个密封圈都完好无损。
另一名成员则调试着一个仅有巴掌大小、却拥有复杂摄像头的多旋翼侦察无人机,它悬浮在离地半米处,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嗡鸣。
作为关键棋子的cASA c-295运输机,静卧在跑道一侧。
它的引擎尚未启动,机身上临时喷涂的哈夫克集团标志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粗糙,边缘甚至能看到喷漆时留下的细微晕染,但这已足够在短暂的雷达扫描和目视确认中蒙混过关。
银翼向前一步,他脚边放着几个刚刚运抵、印有哈里森事务所徽标的厚重防水装备箱。
“设备到了。”
“高精度侧扫声呐,可用于测绘水下管道结构;微型聚能切割爆破索,能无声切开特定厚度的合金栅栏;还有最新型号的高频水下通讯器,理论有效范围五百米,能一定程度上穿透岩层干扰。”
“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但愿它们物有所值。”
佩恩将军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面孔——
年轻的,沧桑的,涂满油彩的,布满疤痕的,被外骨骼头盔的防弹面罩掩盖住的。
“诸位。”
“我们的人,就在那里面。”
“我们必须把他带出来。没有第二次机会,没有撤退选项。”
“上帝保佑你们。”
没有激昂的呐喊,没有热血沸腾的宣誓。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更加深沉的沉默。
一条何等凶险的道路。
沃克默默地掏出酒壶,拧开,仰头灌了一大口。
火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袋,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对抗着马岛的寒意。
他闭上眼。
瞬间,眼前的黑暗被更刺骨的寒冷取代。
那不是南大西洋的海风,是普斯科夫冰原上能冻结灵魂的酷寒。
鼻尖仿佛又闻到了“挑战者2”坦克内部那股混合着柴油、润滑油和金属加热后的特殊气味。
耳边回荡着炮塔液压系统转动时低沉的嗡鸣,以及炮弹装填时机械臂的铿锵作响。
最后,是撕裂一切的巨响,炽热的金属射流贯穿装甲的灼痛,战友的闷哼,以及冰雪灌入破损舱口时那令人窒息的冰冷……
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来自东线战场的惊悸。
他将酒壶用力塞回腰间,仿佛要将那段记忆也一同封存。
他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前坚硬的防弹插板,冰冷的触感传来。
他忽然有些怀念几十吨钢铁包裹带来的、令人安心的厚重感,怀念主炮轰鸣时地动山摇的力量宣泄。
他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些不合时宜的思绪从脑中驱逐出去。
现实是眼前的孤岛,是深海监狱,是必须完成的营救。
“清点装备!最后检查!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在行动时因为卡壳或者松了的搭扣送命!”
一阵更加利落、迅疾的器械声响彻跑道。
弹匣被最后一次用力插入胸挂,枪栓拉动的哗啦声此起彼伏,外骨骼的每一个扣具和织带都被调整到最舒适且最不影响动作的状态。
“通讯检查。”
沃克对着麦克风低语。
“清晰。”
“收到,信号良好。”
“水鬼组,线路畅通,水下通讯器测试正常。”
银翼转向他的水下小组组长,一个沉默寡言,仿佛能将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的前英国特种艇中队(SbS)成员。
“废弃管道入口的精确坐标已输入你们的导航设备。”
“侧扫声呐的初步扫描显示,部分管道结构因常年海蚀和地质活动变得脆弱,承压能力存疑。内部情况未知,务必小心。”
沃克摊开战术平板,上面显示着简化的监狱结构图。
“其他的GtI特战干员们,跟紧我。运输机落地,控制塔台后,你们负责清理左翼走廊,直插监狱核心区。我们负责右翼,肃清沿途抵抗,并在东西两翼防空阵地被瘫痪前,提供必要的火力掩护。”
“明白。左翼,核心区。”
佩恩最后看向沃克,目光如炬:
“都准备好了?”
“刀已擦亮,将军。随时可以见血。”
就在这时,银翼手臂上的加密通讯器发出一阵急促的闪烁红光。
“空管漏洞窗口已开启。持续时间预计不超过二十五分钟。超过时限,阿根廷本土空军的巡逻航线可能会覆盖该空域。”
“登机!”
沃克猛地一挥手,三组人马瞬间启动。
SAS和GtI成员排成两列,小跑着冲向c-295运输机敞开的尾部舱门,他们将占据机舱两侧的折叠座椅,在轮子触地的瞬间,就要像子弹一样射出。
而银翼的水下小组四人,则背负着堪称恐怖的负重,走向旁边两架“小羚羊”直升机。
它们将采取低空掠海飞行的方式,悄然前往预定的下水点。
两架“小羚羊”率先拔地而起,灵活地侧身,以一种近乎贴海的危险高度,向着北面墨蓝色的汹涌海域疾驰而去,很快便缩小成了灰色天际线上的两个黑点,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接着,运输机开始滑行,速度越来越快,笨重的机体在跑道上颠簸着,挣扎着,最终机头艰难抬起,挣脱大地的束缚,一头扎进了低垂、仿佛蕴藏着无尽风险的云层之中。
行动,开始了。
c-295运输机舱内。
灯光被调至昏暗,只有几盏红色的航行灯提供着微弱照明。
引擎的轰鸣是这里的主旋律,伴随着机体穿越气流产生的持续颠簸,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沃克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舱壁,闭着眼睛,像是在假寐。
但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偶尔跳动的指尖,表明他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
其他队员大多也是如此,要么闭目养神,要么最后一次检查着夜视仪电池和武器保险。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汗液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枪械的金属冷却油气味。
飞行时间预计四十五分钟。
突然,机舱内昏黄的主灯闪烁了一下,随即被刺目的红色警示灯取代。
预备信号!
沃克猛地睁开双眼,拍了拍手,唤醒了整个机舱。
“一分钟!”
副驾驶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膜。
沃克站起身,走到厚重的舱门旁,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冰冷的紧急开启阀门手柄。
“记住!”
他低吼着,声音在引擎轰鸣中依然清晰可辨,“落地!开门!冲出去!以最快速度控制塔台!为‘水鬼’组潜入和GtI特战干员们突击核心区争取每一秒时间!”
“别犹豫!别仁慈!从我们踏出机舱的那一刻起,在这座岛上,见到的所有能动的东西,只要不是彼得罗夫……或者渡鸦,都不是自己人!格杀勿论!”
飞机开始明显下降,强烈的失重感传来。
机身微微颤抖,起落架放下的机械运作声清晰可闻。
有人透过狭小的舷窗向外望去,已经能看到下方那个在墨蓝色海洋中孤零零悬浮着的岛屿轮廓。
飞机开始进行最后的进场调整,对准了那条看似平静,却可能通往地狱的跑道。
高度在迅速降低。
【塔台呼叫‘候鸟三号’,确认你的降落许可。你的信号非常不稳定。】
【这里是‘候鸟三号’,重复,导航设备故障,燃油告警灯已亮起,请求紧急降落。】
【……许可降落。跑道零八。注意侧风,风速不稳定。】
一阵剧烈的颠簸和轮胎与粗糙跑道表面摩擦产生的刺耳尖啸传来,机身猛烈震动!
几乎在摩擦声响起的同时,沃克用尽全身力气旋转阀门,一脚狠狠踹在舱门内侧!
沉重的舱门猛地向外弹开!
“移动!移动!移动!”
沃克第一个冲下陡峭的舷梯,枪口在身体移动的同时,已经精准地指向了机场塔台的方向,手指虚扣在扳机上。
在他身后,SAS b队和GtI特遣队员涌出机舱,按照预先演练了无数次的队形,扑向各自的首要目标。
脚步声、装备碰撞声、以及压抑的呼吸声,瞬间取代了引擎的轰鸣。
几乎在同一时间。
几十海里外,波涛汹涌的墨绿色海面上。
两架“小羚羊”直升机在距离海面仅数米的高度悬停。
舱门滑开,“幽灵”和他的三名组员,背负着超过八十公斤的沉重装备,相互对视一眼,依次向后一仰,无声无息地没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之中。
墨绿色的海水翻涌起几串密集的气泡,随即迅速平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海面之下,是无尽的黑暗与寒冷。
他们激活了水下推进器,调整方向,向着隐藏在岩层深处、黑暗而未知的废弃管道入口,开始了致命的下潜。
……
砰!
最后一发点射。
塔台控制室角落的摄像头应声碎裂。
“塔台肃清!”
一名SAS队员低吼。
沃克扫视房间。
四具哈夫克守军尸体。
动作够快。
但不够。
刺耳的警报毫无征兆地炸响。红光旋转。
笼罩整个机场。
“妈的!”
沃克啐了一口。
“还是慢了半拍!”
他冲到窗边。
下方,机场跑道。
远处监狱主体建筑的厚重闸门正在缓缓下降。
金属摩擦发出沉闷的轰鸣。
最终,“哐当”一声巨响。
彻底锁死。
“闸门落下了!”
他对着麦克风喊道。
几乎同时。
“右侧通道被封死!我们被挡在主建筑外!”
“沃克!看外面!”
一名队员指着窗外。
远处车库大门洞开。
三辆轮式装甲车咆哮着冲出。
车顶的重机枪喷出火舌。
咚咚咚咚咚!
12.7毫米口径的子弹砸向塔台。
窗户瞬间粉碎。
水泥碎块四溅。
所有人被迫压低身体。
“找掩护!”
子弹呼啸。
穿透薄弱的墙壁。
塔台内部一片狼藉。
“报告情况!”
沃克躲在混凝土柱后,大声询问。
“被压制在货运仓库!无法移动!”
“我们在维修通道口!遭遇猛烈火力!至少两个班!”
“GtI呢?”
“我们被钉在油罐后面!动弹不得!”
沃克的心沉了下去。
他们被分割了。
被压制在机场这片开阔地带。
进不去。
也难撤退。
“银翼!听到吗?闸门锁死!我们被装甲车钉在外面了!”
短暂的静电噪音。
“收到。”
“水下小组已抵达管道入口。正在尝试突破。但需要时间。你们必须自己打开通道。”
“怎么打开?!那闸门是合金的!火箭弹都未必能一次炸开!”
“闸门由主控室控制。找到它。或者,制造足够大的混乱。”
“说得轻巧!”
沃克骂了一句。
一颗流弹擦过他头顶的墙壁,留下一个深坑。
咻——轰!
一枚火箭弹从另一侧射来。
击中塔台下方外墙。
剧烈爆炸让整个建筑都在摇晃。
“他们有重武器!”
队员大喊。
沃克快速探头看了一眼。
装甲车在稳步推进。
后面跟着至少三十名哈夫克特种兵。
火力网越来越密。
“不能待在这里!等他们靠近,扔几个烟幕弹就能把我们全闷死!”
他大脑飞速运转。
主控室……
主控室一定在监狱主体建筑内部。
他们现在连边都摸不到。
制造混乱?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那几辆还在喷吐火舌的装甲车上。
“能看到那几辆铁乌龟吗?”
“看得一清二楚!妈的,火力太猛!”
“听我说。我们合力。先敲掉一辆。打乱他们阵型。吸引注意力。为水下小组创造机会。”
“怎么敲?我们只有轻武器!”
“你们有反坦克导弹吗?”
“有一具!”
“好。我们从侧面吸引火力。你们找机会干掉领头那辆。明白?”
“明白!”
沃克立刻切换频道。
“听到吗?我是沃克。我需要你们从货运仓库西侧窗口开火。吸引装甲车注意力。不用节省弹药。打光几个弹匣也行!”
“正在移动!”
很快,从塔楼左侧远处的货运仓库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
子弹打在领头装甲车的侧面装甲上,叮当作响。
装甲车的重机枪立刻调转方向,向仓库倾泻弹药。
机会!
“就是现在!”
“收到!”
沃克紧紧盯着。
只见油罐后方,一个身影猛地闪出。
肩上扛着长长的发射管。
噗嗤!
一声不算响亮的发射声。
一道白烟划过空中。
轰!!!
火箭弹精准命中领头装甲车的车体前部。
爆炸的火球腾起。
装甲车的机枪瞬间哑火。
浓烟滚滚。
“干得漂亮!”
沃克忍不住赞道。
哈夫克的阵型果然出现了一丝混乱。
士兵们纷纷寻找掩护。
另外两辆装甲车也暂时停止了前进。
但好景不长。
“沃克!”
“我们暴露了!他们在包抄!”
只见几名哈夫克士兵正借助烟雾和残骸,快速向油罐区域迂回。
沃克立刻下令,“火力掩护GtI!拦住那些包抄的混蛋!”
“收到!”
维修通道方向枪声大作。
试图包抄的哈夫克士兵被暂时压制。
战场陷入僵持。
但沃克他们是进攻方,被困在固定点。
敌人有源源不断的增援。
“银翼!我们牵制住了他们。但撑不了太久!水下小组还要多久?”
“正在切割外层栅栏。预计还需十分钟。”
“十分钟?!”
沃克几乎吼出来,“我们可能连五分钟都撑不到!”
“坚持。”
银翼只有两个字。
沃克环顾四周。
队员们都在奋力还击。
弹壳不断抛出。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
这样下去不行。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战场。
突然,停在塔台内部的一个控制台上。
那是机场的飞行管制终端。
虽然大部分功能被锁死,但屏幕的一角,显示着监狱部分的内部通讯状态——
有限访问。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
“技术兵!”
他喊道。
“少校?”
“这个终端!能不能黑进监狱的内部网络?哪怕只是扰乱他们的内部通讯?”
“权限很低。但……也许可以尝试发送一个最高优先级的全局警报?制造虚假信息?”
“虚假信息?”
沃克皱眉。
“比如……报告监狱内部某处发生严重泄漏?或者……水下发现敌人大规模渗透?”
“可能会迫使一部分守军回防内部?或者至少造成指挥混乱?”
“干!就这么办!需要多久?”
“给我两分钟!”
外面的枪声更加密集了。
另一辆装甲车开始用机炮轰击塔楼基座。
建筑摇晃得更厉害。
“他们又在推进了!”
“拦住他们!所有人,自由射击!压制!”
沃克吼道,同时端起自己的R14m步枪,对着下方试图靠近的敌人点射。
砰!砰!砰!
每一发中间威力弹都带着巨大的动能。
但敌人太多了。
“好了没有?!”
沃克回头大喊。
“马上!再三十秒!”
轰!
又一发火箭弹在塔楼外壁爆炸。
碎片横飞。
一名SAS队员闷哼一声,肩膀被划开一道口子。
“医疗兵!”
“成功了!全局警报已发出!内容是……‘b区反应堆冷却系统故障,高辐射泄漏警报!重复,b区高辐射泄漏!’”
几乎在警报发出的瞬间。
沃克注意到,下方进攻的哈夫克士兵出现了一丝迟疑。
部分士兵开始回头张望监狱主体建筑。
通讯频道里似乎也传来一些混乱的指令。
敌人的火力明显减弱了一瞬。
“有用!”
“他们好像有点乱!”
但这一丝混乱只持续了不到二十秒。
典狱长格赫罗斯冰冷、威严的声音覆盖了公共频道:
“愚蠢的把戏。所有单位注意,那是敌人的电子干扰。继续进攻。格杀勿论。”
火力瞬间恢复。
甚至更加凶猛。
“被识破了!”
沃克心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