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天色压在屋脊上,急诊楼的灯像一块块白瓷。
门口队伍弯成两折,担架在脚边轻轻碰响。
李一凡把帽檐压低,沿着人流向内走。
周砚青抬手示意,队伍沉了一瞬又往前挪。
挂号厅里有一条阴影游走,在取号机旁转圈。
一个中年男人手腕缠着红绳,悄悄递出一个号码。
张小斌踩在光斑边,把那只手按回去。
号码纸回到老人的掌心,老人点头却没出声。
门框内侧贴着一张小价目,字细到看不清。
窗口上方挂着新的屏,却只滚动排队数字。
耿庆华把纸贴到灯下,单价不算高,组合却层层叠。
顾成业把常用项目逐一划出,发现多了一层服务包。
分诊台旁有女孩子抱膝,鞋尖拖着地砖。
她手里攥着化验单,眼睛发红。
罗景骥把单据摊平,化验被切成三次,时间被拉长。
他把顺序写在便条,交回去只留三项。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嘈杂,保安正围住两个年轻人。
两人背着小包,鞋跟很新,手里抓着一沓模式化的单子。
张小斌没有喊,直接带人把人引到旁边屋。
桌上摊开近一个月的挂号截图,联系记录一条条亮出来。
窗口小妹低声解释,说都是病人自己求的快。
周砚青指着排队的老人,声音不提,也不落。
她把红绳剪断,把那两沓单子一张张退回去。
取号机重新吐出号码,队伍往前滑了一尺。
小儿内科门口最挤,两排小椅子挤成一团。
奶粉味和消毒水味混在一起,空气发涩。
顾成业把隔离带拉直,给怀里的孩子留出通道。
护士抬眼看了一下,把三张病历接到同一把椅子。
药房窗口玻璃上起了雾,手指在上面写过字又抹掉。
价格清单贴在角上,折光看不清。
耿庆华拽下旧纸,让人换上大字版,从第一排贴到第三排。
数字在灯下干净发亮,围观的人群呼吸顺了一口气。
急诊化验对面,采血位刚空出一个。
一个小伙子端着托盘小跑过去,袖口露出暗号手链。
罗景骥拦住他,把托盘递给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
小伙子低头退开,手链滑进袖里再不露。
影像室门口,价签上多了一行优先服务。
优先的门被人从里面顶住,门缝里透出鞋尖。
张小斌不敲门,直接把门把扭正,门开了一指。
里面是一张折叠床和一壶茶,桌面上压着一叠号码。
李一凡站在光里,把三件事写到纸角。
先清队,先明价,先重急。
纸角折起,交到分诊台前。
护士长点头,眼圈涨得有点红。
楼上手术层的走廊安静得像水。
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站在灯下,孩子睡得汗湿了头发。
她小声问还要等多久,声音像羽毛刮过玻璃。
顾成业看了看表,给她换到急通道,顺手把风口调向另一侧。
电梯门开开合合,担架车进进出出。
一个老人在角落里打盹,护工给他把毯子盖齐。
窗口边的家属挤在一起,手指反复抠那张号码纸。
林允儿把机位压低,只拍手与脚,不拍脸与名。
夜班换岗之前,收费台来了一个背影挺直的男人。
他递过一叠收据,说这些可以带病人走快道。
耿庆华把收据摊开,抬头盯了三秒。
男人手背一抖,收据散了半桌。
门外的风穿过走廊,吹起了价签的一角。
新的大字版稳稳贴住,旧的暗格被撕下来。
保洁阿姨把纸片扫进簸箕,回头对护士笑了一下。
护士笑得有点笨,却很真。
分诊台后面的小白板上填了三行时间。
化验返报缩短十五分钟,开处方合并两项,夜间窗口加一人。
字不多,像钉子一样钉住。
抬头看的人越来越多,排队的人越来越安静。
儿科诊室里,年轻医生的手有点发抖。
他刚从规培出来,眼睛还是亮的。
罗景骥把药品通用名写给他,让他按通用配组合并开。
医生点头,呼吸缓了一下。
安全通道里传来压低的咒骂,又迅速消失。
保安换了岗,站姿更正。
搭讪的小卡片从他脚边滑开,他用脚背一点,把它踢进垃圾桶。
窗外的雨还没到,但空气已经湿了。
急诊手术室外,家属区摆了两桶热水和纸杯。
有人接了一杯,才发现手一直在抖。
他把杯沿放到嘴边,像怕惊醒什么。
旁边的志愿者递了一个长凳,坐下去的声音很轻。
夜里最难的不是病,是等。
李一凡把等待的节拍往前推,留出一条真正的通道。
周砚青清点人手,空岗补齐,临岗不缺。
张小斌将临时号段撤掉,把所有号码归回队列。
药房背后的过道有一个小窗,窗下摆着两只纸箱。
纸箱盖上写着福利两个字,侧面贴着笑脸贴纸。
顾成业揭开,里面是推广样品和小礼券。
他让人拿走,换成应急糖盐水和口罩。
儿科护士站挂出一个小黑板,写着三句短话。
哭闹先安抚,发热先退烧,喘促先吸氧。
家长围上来,点着黑板一行行背。
护士回身去拿雾化器,脚步快了一点。
楼下缴费处换上了两台新机,屏幕上只剩必要的键。
一位老人在屏幕前犹豫,手指抖得厉害。
耿庆华把键盘旋到他面前,按了两个最简单的键。
票吐出来,他捏了捏,笑得像小孩。
影像科换上清单式预约,成像时段写到小时。
等候椅抬高一格,膝盖不再顶着边。
技师把头盔递给下一个,声音不高却很稳。
他把门帘掀开一指,让冷风跑出去一点。
深夜的产科传来轻声喊叫,又很快安静。
助产士从里屋出来,眉梢冒着汗。
她看见分诊台上的便条,拿起来又放下。
纸背面新写上四个字,紧要的先。
半夜一点,黄牛群的头儿被带到值班室。
他不吵不闹,手心的茧粗得像砂纸。
张小斌把他的手机放在桌面,通话记录亮出来一排名字。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是一个号码,被排进一个小本子。
本子交给纪检的同事,人没有再看一眼。
李一凡只留一个动作,号码回到病人,钱退回原处。
窗口没吵,队伍没乱,显示屏的数字稳稳走。
小本子的角被风吹起一毫米,又贴回去。
走廊尽头的白墙被擦了一遍,旧贴纸缺了一角。
新的暖光灯比之前更低,照在鞋面上不刺眼。
地上没有水渍,拖把在拐角处拧得很干。
保洁阿姨把手背抹了一下,笑着朝镜头摆摆手。
门外有车停,司机把担架抬下来。
抬的那两个人配合得像舞步,脚下稳。
分诊台的铃亮了一下,很短。
护士抬头,眼里只有病历,没有别的。
凌晨三点,反诈台传来一条对接信息。
一位中年男人的卡被快速划走,落点在市郊。
值班护士帮他连上电话,语句很短。
那边回了两个字,稳住。
急诊外的雨点终于落下来,像一层薄雾。
走廊里有人打了个盹又醒,背靠在墙上,眼睛发亮。
价目表上的字没有动,屏幕上的队列也没有乱。
有小孩在怀里睡得踏实,呼吸轻得像羽毛。
天将放亮时,护士站忽然传来一阵掌声。
原因很简单,血库送到的单子提前了十分钟。
送血的小伙子把帽子往上一推,露出一条汗痕。
他没说话,只把箱扣合紧,转身又跑。
李一凡回身看了一眼楼道,影子拉得很长。
便条换了一张,写上第二天的三件。
门诊合并项目挂在最显眼的一列,儿科再加一个夜班位,取号机旁安排志愿者。
周砚青把时间写到分钟,耿庆华把责任落到岗。
林允儿收机时,稿子已在心里。
标题很短,夜访医院,队伍安静。
配图只有两张,一张大字价签,一张分诊台的小黑板。
她合上包,回身看了一会儿光。
天色发白,急诊楼外的旗边抖了两下。
保安把手放在胸前,冲着队伍点了一下头。
队伍没有散,秩序像棉布一样温。
一台救护车拉响远去,城市接上新的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