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北方诸大势力往来纵横、暗流涌动之际,坐落于长江边上的大夏京城,却如同一方不受惊涛骇浪侵扰的深潭,呈现出异乎寻常的宁静。
这座承载着新兴王朝气运的古老都城,正以一种沉稳而笃定的姿态,在晨曦中缓缓苏醒,每一处街巷、每一道官署,都遵循着崭新的律法与制度,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而在这片宁静的核心,以前的大明皇宫,现在的夏王府巍然矗立。
今日的王府较之往常更为热闹,但这份热闹,却丝毫未损府邸本身那深不可测的肃穆。
朱红府门早已敞开,身着新式军装、手持新式步枪的侍卫如同钉在地上的雕塑,分列两侧,目光锐利而沉静,无声地宣示着此地的威严。
庭院深深,古柏苍劲,飞檐斗拱在清冷的晨光中勾勒出凝重的剪影,连穿梭其间的官吏仆从,也都步履轻捷,神色恭谨,不敢有丝毫喧哗。
政务院总理苏明哲,于天色微明之时便已抵达。
他身着新式官袍,神情庄重,身后跟随着礼部数位要员,一行人沉默而行,唯有衣袂摩擦的窸窣之声。
一个小吏抱着一只沉甸甸的樟木箱,小心翼翼地紧随其后,箱体上的铜饰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光,更添几分郑重。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浓郁的书墨气息扑面而来,相较于外面的晨光熹微,室内光线略显幽暗,唯有案头一盏长明灯,映照着端坐于紫檀木大案后的身影。
夏王的目光从手中的卷宗上抬起,平静如水,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威仪。
苏明哲立即上前一步,躬身长揖,声音在静谧的书房中显得格外清晰:“大王,臣苏明哲,偕同礼部同仁,特来复命,我大夏之初中级教材,历时三载,精心编撰,今已悉数成册,恭请大王过目定夺”。
他的话语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这不仅仅是几箱书册,更是关乎国本的文教盛事。
自大夏立国,便定下旷古未有的规条:无论男女童稚,凡大夏子民,皆需入村学,习完这初级教材。
这意味着,若干年后,大夏疆域之内,将再无目不识丁之民,人人皆可识字明理,人人皆能握筹运算。
此等普惠天下、开启民智的壮举,实是前所未有之盛景,足以光耀史册。
秦思源看了众人一眼,放下手里的卷宗道,“拿来本王看看!”。
当秦思源沉稳的话音落下,苏明哲立刻应了声“是”,随即转身向门外候着的小吏递了个眼色。
小吏得令,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只沉甸甸的樟木箱迈进书房,轻手轻脚地打开铜扣,掀开箱盖。
只见箱内整齐码放着一摞摞崭新的书册,墨香混合着纸页的气息隐隐散发出来。
苏明哲亲自上前,从最上层双手捧起一叠,约莫十几本,步伐郑重地走到紫檀木大案前,微微躬身,将其中最上面一本封面印着《蒙学初识》的册子,恭敬地呈到秦思源面前。
“大王,请御览”。
秦思源接过,骨节分明的手指翻开坚韧的纸页,目光沉静地扫过其上工整的印刷字体和清晰的插图。
苏明哲垂手侍立一旁,趁此机会详细禀报,声音中饱含着推行这项德政的使命感与自豪:“依照我大夏新规,村学为期五年,无论男女童稚,均需强制入学”。
“臣等为初级教育定下的标准是,学子毕业之时,须识得常用汉字千数,并能熟练进行万以内数字的加减乘除运算” 。
说到这里,他语气不由自主地激昂起来,带着由衷的赞叹,“大王,此乃千古未有的仁政、德政啊!想想看,数年之后,我大夏将再无白丁,田间农夫或可读报,市井商贩亦能精算”。
“开启民智,奠定国基,天下智慧不再为少数人所垄断,皆赖大王之旷世胸襟与宏图远略!臣每思及此,便感佩万分!”。
他一番恳切的赞颂,在肃穆的书房中回荡,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崇敬,跟随他来的几人也都用崇拜的目光看向自家大王,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秦思源听着,面上却无波无澜,只是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细细翻阅了几本不同科目的教材后,他将册子轻轻合上。
抬眸看向苏明哲,问题直接而关键:“村学五年,旨在启蒙,之后便是县学,关乎人才进一步选拔与培养,你们政务院是如何规划的?”。
苏明哲精神一振,知道今日觐见的核心来了。
他再次拱手,神色变得更为严谨:“回禀大王,县学之规划,正是臣今日需请示的要务之首”。
“其一,在于规模,随着村学全面铺开,数年后,具备初级学识的学子数量将极为庞大,现有各县学宫恐难以容纳”。
“是否需大规模增建、扩建,投入几何,还需大王您来裁决”。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迟疑,显然接下来要提及的问题更为棘手,牵动着当下社会最敏感的神经。
“其二,亦是臣与礼部同仁反复商议,却难以定论之事——那便是女学问题”。
他斟酌着用词,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许,“村学阶段,孩童年岁尚小,男女同堂授课,虽有古板者微词,尚可推行”。
“然则县学所收,皆是十余岁的少年少女,正值礼教大防之年岁,若再沿用混合编习之法,恐引致物议沸腾,认为有伤风化,悖逆伦常”。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故而,有部分臣工提议,是否应在县学阶段,设立专门的女学,聘请德才兼备之女师,为女子提供进一步求学之所”。
“然则,此举亦有其难处:单独设立女学,耗费更巨,师资难觅,且‘女子无才便是德’之论调在民间乃至士林中仍颇有市场,强力推行,恐阻力不小”。
“此事关乎礼教根基与社会风化,牵一发而动全身,臣等不敢擅专,还请大王明示”。
这一番话,将新兴王朝在变革路上必然遭遇的深层矛盾——先进教育理念与根深蒂固传统礼教之间的尖锐冲突,清晰地摆在了夏王秦思源的面前。
书房内的空气,似乎也因这个棘手的问题而变得更加凝重的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