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之前,沧南市火车站。
安卿鱼独自一人坐在候车厅内,身旁只放了个背包。
他今天没穿校服,也没穿白大褂,而是穿了一身利落的黑色运动套装。惯常的眼镜也不见了踪影,卫衣帽子前两条简简单单的系带便是唯一的点缀。
四周投来或欣赏或打量的目光,他都恍若未觉,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直到看见那人的出现,他唇角微扬,如初阳照雪,化去了所有疏离,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温暖鲜活起来。
但他刚站起身,就看到了那人身后的另一道身影。
他眼睛微眯,站在了原地。
林七夜推着行李箱往前走。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身前之人身上,又移开,眉头因思虑微微皱起,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唐婉茹走到检票口附近,停下了脚步。
她早就察觉到身后人的异样,先晾了他一会儿,这才转身问道:“你今天怎么了?”
林七夜一时不察,行李箱直接撞在了她身上。他急忙拉回箱子,思绪回笼,先是道歉:“对不起,你没事吧?”
【笑话,这么一碰能有什么事?】从一旁走过的路人心想。
但唐婉茹却不轻易放过他。只见她轻轻蹙眉,小声抱怨道:“你撞疼我了。”
此话一出,林七夜更加愧疚了。不仅是因为撞到她,还因为…….蛇妖母体的话,让他对她……产生了怀疑。
“对不起,我……”林七夜偏过头,有些难以启齿。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唐婉茹明知故问。李毅飞去病院是“梦里”既定的轨迹,不能擅自改变。而既然进去,他一定会将来蛇妖沧南的原因告诉林七夜。
但那又怎么样?
吞噬了大量蛇妖子嗣后,她的境界已有松动。此时她心情极佳,也愿意花时间应付应付这种“天真的小羔羊”。
她上前一步,故意捏住他的下巴来回打量。
林七夜侧头避开她的视线。
远处的安卿鱼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眼中闪过冷光,见唐婉茹更进一步,主动环住了林七夜的脖子,更是眉心一跳,抬脚就要上前。
可他刚走了两步,就对上了唐婉茹朝这里瞥来的眼神。
她一边在柔声安慰着怀中的“羔羊”,视线却越过了他的肩膀,与安卿鱼四目相对。
她眼中带着戏谑的笑意,仿佛对安卿鱼出现在此并不奇怪。
【她早就发现你了。】安卿鱼心底的意识道。
安卿鱼没理会。他瞥了眼林七夜僵直的背影,倔强地站在原地,与唐婉茹对视。
“李毅飞说你是故意放蛇妖本体到沧南的,对吗?”林七夜问道。
“对啊,怎么了?”人来人往的候车厅中,她搂着林七夜没松开,声音无辜又坦荡。
林七夜顿了顿,哑声问,“你不觉得这样有错……对吗?”
见唐婉茹许久没松开手,安卿鱼灰蓝色的眸子有些黯淡了几分。可他仍执拗地望着她,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伤心,任由水光在眼底积聚。
【嗤——】他心底的那道意识嗤笑了一声。
唐婉茹也笑了起来。
这一刻,没人知道她到底是在笑林七夜说的话,还是安卿鱼脸上的表情。
她凑近林七夜耳边,轻声道:“那你一定听说过我的脾气不好吧?那不是传言,是事实。”
说罢,她推开了林七夜,拿过他手中的行李,头也不回地朝检票口走去。
空气中只回荡着一句冷冰冰的话:“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林七夜下意识想要追上前,却被闸机挡住了去路,只能愣愣看着唐婉茹走远。
安卿鱼看到这里,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他重新勾起唇角,恢复了淡定的表情,与心底的另一个意识不约而同道:“蠢货。”
——这时候倒又有同源的默契了。
他转身拿起椅子上的背包,缓步走到了林七夜身后。
“林七夜。”他主动打了个招呼。
林七夜察觉到有人靠近,起初并未在意,听到声音才意识到是认识的人。他转身,勉强扯起笑容:“安卿鱼,你怎么在这里?”
二人此前刚联手击击杀过难陀蛇妖,林七夜对安卿鱼恐怖的推理与反应力印象深刻。特别是他那几乎百发百中的枪法。
然而蛇妖一战刚结束,安卿鱼便独自离开了现场,林七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坐火车。”安卿鱼言简意赅。
见他不愿多说,林七夜无心多问,此刻,失落与慌乱已占据了他全部心绪。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可能要失去她了。
在他沉默思索时,过了闸机口的安卿鱼却没立即离开。他背着背包,回头看向林七夜。
“林七夜。”
林七夜回神,“怎么了?”
“你不应该对她那样。”
林七夜一愣,“你看到了?你不懂,我只是.......”
“她只不过是杀了几条蛇,有什么错?”
林七夜眼神一变,皱眉认真看向他:“你怎么会知道?”
“我拒绝回答。”安卿鱼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随即走入了站台大门。
他单手插兜,快步走下台阶,对心底另一道意识发出的嘲笑充耳不闻。
【你这样简直像个挑拨男女主关系的恶毒女配。】
【怎么,就这样上赶着去被人拿捏?】
【刚才如果再晚几秒,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你还剩下多少尊严?】
安卿鱼走进车厢,目光很快锁定了前方某排座位,径直朝着那里走去。还未走到,他已将背包取下护在身前,随后放轻动作,悄然坐在了紧靠过道的座椅上。
“我以为你会来得更早一些,安同学。”一旁的唐婉茹看了眼时间,淡淡道。
“抱歉,刚才临时有点事。咳咳.......我们已经合作过一次了,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不必那么生疏。”
“那么......”唐婉茹见他挺直背脊,目光却直视前方,索性侧身朝他靠去。
鼻尖传来一阵馨香,安卿鱼强自镇定,转而分辨起其中的成分,试图平复逐渐加快的心跳。
她靠过来了......
她的手臂轻柔地环上来,触感温软,安卿鱼半边身体仿佛陷进了一片云里,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
她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说话时吐出的气像是轻柔的羽毛,微微一刮,便激起了直达四肢百骸的战栗。
她说:“你刚刚是不是哭了,小鱼?”
......是不是哭了,小鱼?
......小鱼?
安卿鱼一阵恍惚,觉得她的声音似乎不仅来自耳畔,还来自更遥远的地方。
周遭的光线和声音都逐渐模糊起来,他的意识被抽离,一阵天旋地转后,知觉率先苏醒。
他躺在柔软的被子里,身旁是熟悉的香味,肩膀被柔软的手臂环绕着。在睁开眼前,他听见她在耳边很小声地问:“你昨晚是不是哭了,小鱼?”
他眼睫轻颤,尚未睁眼回答,就感觉另一侧的床沿微微下陷,两道童声抢先响起:
“你为什么哭,爸爸?”
“我们不要哭好吗,爸爸?就算掰手腕输了,也不可以哭鼻子,要有男子汉的尊严哦!”
安卿鱼立即闭眼假寐,竟还逼出几分轻微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