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澜在书房里焦躁踱步。
窗外偶有府外隐约传来的车马人声,此刻听来也显得格外刺耳。
经过李长风持续的诊治调理,父皇的精力眼见着一天好过一天,日渐康复,不仅言语清晰了许多,甚至已能在搀扶下稍作活动。
这让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千载难逢的“时机”正在迅速溜走。
父皇的苏醒和迅速康复,将他与郑公策密谋的“雷霆之势”瞬间扼杀在了摇篮里。
他原本以为父皇顶多是暂时醒转,哪能想到李长风竟然真的有两下子,这个人怎么什么都会?实在是可怕!
父皇不仅醒了,还在快速恢复。这意味着,最高权力的交接被强行中断,一切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不,甚至更糟!
玉宣公主和李长风救驾有功,声望必然大涨,而自己……在父皇昏迷期间那些上蹿下跳、联络藩王的举动,是否已经落入了父皇眼中?
一想到此处,唐玉澜就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猛地停下脚步,对着外面吼道:“郑相呢?他怎么还没来!”
话音未落,书房门被轻轻推开,郑公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穿着那身紫色宰相常服,反手关上门,隔绝外界。
“殿下,老夫来了。”郑公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郑相!你可知父皇已然苏醒数日,且日渐康复?!”唐玉澜迫不及待地迎上去,语气急促,带着明显的慌乱与责怪,“我们之前的计划必须立刻停止!立刻!让你的人停下所有动作,给各地藩王的密信,能追回多少追回多少!快!”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胸膛因激动而剧烈起伏。
他现在只想立刻斩断所有与“逼宫”、“改立”有关的线索,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然而,郑公策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只见郑公策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在昏灯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他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苦涩而诡异的弧度:“停止?殿下,您觉得……现在还停得下来吗?”
“什么意思?”唐玉澜心中一咯噔,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箭已离弦,如何能回?”郑公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却字字如锤,砸在唐玉澜的心上。
“殿下,从我们决定动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联络藩王的密使,八百里加急,此刻恐怕早已出了数道关卡,抵达半途。
那些早已对太子不满、对削藩政策心怀怨恨的王爷们,接到殿下您的'恳求'与'承诺',如同久旱逢甘霖,他们麾下的兵马,恐怕已经开始调动,粮草已经开始集结!”
他踏前一步,目光死死盯着唐玉澜:“殿下,您以为这只是几封信吗?不!这是点燃干柴的烈火!是撬动天下大势的杠杆!
您给了他们一个名目,一个希望!现在您想告诉他们,这只是一场误会,让他们各回各家?可能吗?”
郑公策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残忍的讥讽:“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殿下您出尔反尔,胆小懦弱,不堪扶持!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异动必然已被朝廷眼线察觉,消息很快就会通过各种渠道传回京城,传入陛下耳中!
届时,殿下如何向陛下解释?说您只是一时糊涂?说这一切都是老臣怂恿?”
他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没用的!在陛下看来,这就是谋逆!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太子和玉宣公主,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将我们撕得粉碎!停下?停下就是自缚双手,引颈就戮!”
唐玉澜被这一连串的话打得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明白了,他彻底明白了!
郑公策这个老狐狸,从一开始就没给他留退路!所谓的“制造压力,影响父皇决策”,根本就是一个诱他上钩的香饵!
从他点头同意发出那些密信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被绑上了这辆疯狂的战车,车辕已被砍断,战马受惊狂奔,前方是万丈深渊,他却无法跳车!
“你……你算计我?!”唐玉澜指着郑公策,手指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声音嘶哑,“郑公策!你好毒的心肠!你明知父皇可能醒来,你却……”
“殿下!”郑公策猛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戾,“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
难道当初殿下就没有动心?就没有想过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老夫所做的一切,难道不也是为了殿下您能登上大宝,我郑家能延续富贵?”
他语气一转,变得低沉而充满诱惑,也带着一丝冰冷的威胁:“殿下,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陛下苏醒,确实打乱了我们的步骤,但也未必全是坏事。”
“哦?”唐玉澜眼神微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郑公策阴冷一笑:“陛下虽醒,但龙体必然虚弱,需要时间静养。这段时间,就是我们的机会!太子那边,经此一事,陛下对他临危时的表现未必满意。
而玉宣公主,虽有救驾之功,但毕竟是一介女流,且与身世复杂的李长风牵扯过深,陛下心中岂能毫无芥蒂?”
他凑近唐玉澜,压低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我们要做的,不是停止,而是加速!趁着陛下精力不济,无法全力掌控朝局之时,将藩王异动的‘事实’坐实!
让陛下看到,天下藩王心向殿下您!让陛下感受到,若不改立太子,江山便有动荡之危!一个病弱的皇帝,面对内外交困的局面,他会如何选择?”
“可是……这风险太大了!”唐玉澜依旧犹豫不决,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兵连祸结、血流成河的景象,看到了史书上对他“勾结藩王,逼宫篡位”的骂名。
“风险?”郑公策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殿下,自古以来,皇位之争,哪次不是尸山血海?成王败寇而已!
太子登基,您以为您能做个安稳富贵王爷?别忘了您这些年是怎么跟他斗的!还有玉宣公主,她若得势,有李长风那个段家余孽在旁,她能容得下我们这些‘构陷’段家的仇人?”
他最后一句,如同冰锥,彻底刺穿了唐玉澜心中最后的侥幸:“殿下,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要么,拼死一搏,搏一个从龙之功,搏一个九五至尊!
要么……就等着被太子或玉宣公主,一点点蚕食殆尽,死无葬身之地!包括您的母妃,您的妻儿,您府中上下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