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扎羊角辫的丫丫抱着本图画书跑进来,辫子梢的红绸子扫过玻璃墙,带起阵小风。“王叔叔,你看我画的牡丹!”她把画往石台上一铺,纸上的牡丹红得发艳,花瓣上还点着金粉,是偷摸蘸了晓梅的眼影画的。
王建军举着刻刀凑过去,鼻尖快碰到画纸:“这花瓣得再圆点儿,你奶奶种的牡丹,瓣儿跟包子褶似的,一层叠一层。”他用刻刀在纸上比画,石粉蹭在画纸上,像给牡丹添了层白霜。
晓梅背着相机进来时,正撞见这幕。她悄悄举起相机,“咔嚓”一声,把王建军的侧脸、丫丫的羊角辫、还有画纸上沾着石粉的牡丹都收进镜头里。“等洗出来,贴在花房的照片墙上。”她晃了晃相机,镜头上的指纹被阳光照得清清楚楚。
花房角落堆着些老物件,是大伙凑来的。有个掉了底的陶花盆,是张老板年轻时种月季用的,盆底的洞眼还是他用钉子凿的,边缘坑坑洼洼;有把断了柄的小铲子,木柄磨得溜光,是王婶当年给菜苗松土用的,断口处还缠着圈红绳,说是“接福气”;最显眼的是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李叔的牡丹籽,盒子上的“为人民服务”掉了半拉漆,露出底下的铁皮,锈得像块老红薯。
“凡哥,你看这土够不够肥?”王婶拎着半袋鸡粪进来,袋口没扎紧,掉出几粒在地上,“俺家那只芦花鸡下的,肥得很,保准牡丹能长疯了。”
林凡正给桃树苗浇水,塑料水壶是晓梅淘汰的,壶嘴有点歪,水顺着壶身往下淌,在地上积了个小水洼。“够了够了,”他赶紧拦住王婶,“太多了烧根,跟你蒸包子似的,糖放多了齁得慌。”
王婶笑骂着把鸡粪往花坛里撒,手指缝里沾了些黑渣子,她也不擦,直接在裤子上蹭了蹭:“你懂啥?这鸡粪得拌着土,就像包子馅得放葱姜,才出味儿。”
李叔蹲在花坛边,用那把断柄小铲子扒拉土,木柄断口处的红绳随着动作晃悠。“当年你奶奶种牡丹,就用这法子,”他往土里埋牡丹籽,手指在泥土里翻找,指甲缝里全是泥,“籽得埋三寸深,浇足了水,等开春就冒绿芽,跟咱巷子里的娃似的,噌噌长。”
王建军刻完字,举着刻刀过来帮忙。他笨手笨脚地往土里插标签,竹片标签是从张老板茶馆的旧竹帘上拆的,边缘毛刺喇喇的,他不小心被划了下,血珠立马冒出来。“没事没事,”他往裤子上蹭了蹭,“这点小口子,比雕石头划的轻多了。”
晓梅赶紧从包里翻出创可贴,是卡通图案的,上面印着只小熊。“别动!”她按住王建军的手,创可贴往伤口上一贴,小熊的脸正好对着他,“这下好看了,干活也有劲儿。”
吴涛举着手机进来时,差点被地上的水洼滑倒。“凡哥!快看直播间!”他镜头都没对准,屏幕晃得厉害,“有人说要给花房捐多肉,还有人寄了包虞美人种子,说跟牡丹搭着种好看!”
王建军一听,刻刀在手里转了个圈:“那俺得再雕个小花坛,刻上‘虞美人’三个字,跟牡丹当邻居。”
正说着,玻璃门外飘起小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有人在外面撒豆子。花房里顿时暗了些,桃树苗的叶子上沾了层水汽,绿得发亮;李叔埋的牡丹籽在土里,像在听雨声;王建军雕的青石柱子上,“牡丹籽”三个字沾了点潮气,笔画显得更清楚了。
丫丫趴在玻璃上,哈气在玻璃上画了个小太阳:“雨快停吧,停了太阳就出来了,牡丹籽就能发芽了。”
林凡看着她的小手掌印在玻璃上,突然觉得这花房像个大暖房,把外面的风雨都挡在了外头,里面藏着的全是热乎气儿——王婶的鸡粪味,李叔的烟袋锅味,晓梅的相机胶皮味,还有王建军身上的石粉味,混在一块儿,比任何香水都好闻。
雨停的时候,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花房镀了层金边。桃树苗的叶子上挂着水珠,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花坛里的土松松软软的,像刚蒸好的发面;王建军新刻的小花坛轮廓在暮色里,像只蜷着的小猫。
李叔把铁皮饼干盒盖好,揣进怀里:“籽埋好了,就等开春。”他往花房外走,拐杖在地上戳出的印子,正好落在王建军雕的石头脚印旁边——那是他早上闲得慌,刻的自己的脚印,大脚趾处还特意刻了个豁口,跟他脚上的旧布鞋一模一样。
王建军摸着青石柱子上的字,突然说:“等牡丹开了,俺就雕朵最大的,刻在图书馆的房顶上,让老远就能看见。”
林凡笑着往桃树苗根部培了点土:“不急,先让它在花房里好好长。”他看着玻璃外渐渐暗下来的巷子,王婶的包子铺还亮着灯,张老板的茶馆飘出茶叶香,突然觉得这花房就像个小小的春天,不管外面是风是雨,里面总有新的盼头在悄悄长。
就像王建军刻刀下的石头,不管多硬,总能凿出花来。
雨停后的花房,玻璃上蒙着层水汽。王建军蹲在青石柱子旁,用袖子擦了擦刚刻好的“虞美人”三个字,石缝里还沾着点湿泥,是刚才帮王婶翻土时蹭上的。他那只贴了小熊创可贴的手,正拿着细砂纸打磨“美”字的竖钩,磨得沙沙响,石粉混着水汽粘在指缝里,像抹了层滑石粉。
“你看这钩,得带点弯儿。”李叔蹲在旁边抽着烟袋锅,烟杆上的铜箍被摩挲得发亮,“就像丫丫扎的羊角辫,得有点俏皮劲儿,花才活得起来。”他往花坛里吐了口烟圈,正好罩住刚埋下的虞美人种子,“当年你婶子种虞美人,总说这花得顺着阳光长,钩钩弯弯的,才好看。”
王建军停下砂纸,对着阳光瞅了瞅,果然,那竖钩直挺挺的,像根没发好的面条。
他拿起刻刀,小心翼翼地往旁边凿了半寸,石屑落在脚边的布鞋上——鞋头磨出个小洞,露出点脚趾头,是他昨天搬石料时蹭破的。“这样呢?像不像晓梅姐拍照时,相机带在肩上晃悠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