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王建军拍着大腿笑,震得旁边的石雕都晃了晃,“俺爹打水总爱让绳多绕两圈,说这样稳当,结果有回绳脱了,木桶‘咚’一声掉井里,溅了他一脸泥,逗得井台边洗衣服的大婶们直笑。”
晓梅举着相机拍王建军的侧脸,他正眯眼瞅着井台的轮廓,鼻尖快贴到石头上,嘴里还念念有词。“你这是跟石头唠嗑呢?”她笑着说,镜头一转,拍到远处田埂上有个老汉正挑着水桶走,“快看,那姿势跟你刻的轱辘绝配!”
王建军抬头一看,老汉肩上的扁担压得弯弯的,水桶晃悠着,洒出的水在地上拖出两道亮痕。“就这!”他抓起刻刀就往轱辘石雕上补刻,“轱辘的把手得刻得歪点,老汉握了几十年,木头都包浆了,偏得厉害。”
正说着,当年看井的周大爷拄着拐杖来了,手里拎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半截井绳。那绳子黑得发亮,麻线都磨成了丝,却还带着股子井水的腥气。“这是从轱辘上解下来的,”周大爷摸着绳子,“当年打水全靠它,谁家娶媳妇都得来这儿挑桶水,说能讨个吉利。”
王建军眼睛一亮,小心地把井绳往石雕轱辘上比:“您看这绳结,得刻成这样歪歪扭扭的,俺爷说这叫‘平安结’,能保打水的人不摔跤。”
“没错没错,”周大爷乐了,“你奶奶当年就爱打这结,说绳子也得有个念想。”他指着井台石雕,“得刻个石头墩子,妇女们洗衣服总把盆搁上面,墩子上还得刻几道印,是搓衣板磨的。”
“中!”王建军摸出细刻刀,在井台边刻了个矮墩子,上面刻着横七竖八的印子,真像被搓衣板磨过。旁边还刻了件搭在墩子上的蓝布衫,衣角垂到地上,像刚洗完晾着的。
刻到晌午,老水井的模样渐渐清晰了。井台裂得东一块西一块,豁口处卡着个小石雕南瓜;轱辘上的井绳绕得松松垮垮,末端垂到井口,像在等水桶上来;井台边的石头墩子上,蓝布衫的衣角还沾着“水痕”——其实是王建军抹的点清水,看着湿漉漉的。
“得刻个小孩,”王建军突然停下手,“俺小时候总蹲在井台边看打水,趁大人不注意就伸手够桶沿,被周大爷敲过好几次脑袋。”
他在井台石雕旁刻了个小不点,踮着脚够水桶,后脑勺还刻了个红印子,像刚被敲过。周大爷看着直乐:“你当年就这皮样,井水凉,偏要伸手去搅,搅得满桶浑水,还咧着嘴笑。”
王婶端着刚蒸的菜窝窝进来,往石桌上一放:“快趁热吃,就着井台的凉气,越吃越香。”她指着井口石雕,“得刻只青蛙,老井里总蹲着只大青蛙,有人打水就‘呱呱’叫,像在打招呼。”
王建军往井口边缘刻了只小青蛙,前腿扒着石头,眼睛瞪得溜圆,真像在瞅着打水的人。“这下热闹了,”他拍了拍手上的灰,“人、桶、青蛙,全齐了。”
下午,井台边洗衣服的大婶们听说刻了老水井,挎着菜篮子就来了。有个胖大婶指着石头墩子笑:“这上面的印子跟真的一样!当年俺在这儿捶衣裳,劲儿大,总把盆震到地上,周大爷总说‘你这是给井台敲锣呢’。”
有个梳辫子的姑娘摸着井绳石雕说:“俺娘说她当年跟俺爹处对象,就爱来井台边等他打水,俩人并排坐着,能说一下午话,水桶里的月亮都被说皱了。”
王建军蹲在旁边听着,手里的刻刀没停,在井台角落刻了对小脚印,一大一小,像刚有人并排坐过。“这样,您爹娘的影子就留在这儿了。”
姑娘看着脚印石雕,眼圈有点红:“俺爹前年走了,娘总念叨井台边的月亮,说比现在的亮……”
太阳落山时,老水井石雕总算刻完了。轱辘转得像真的一样,井绳垂在井口,石头墩子上的蓝布衫仿佛还在滴水,小青蛙蹲在井沿,像在等下一个打水的人。周大爷坐在井台边,摸出烟袋锅点着,烟圈飘啊飘,像在跟老井说话。
“该刻点水纹,”王建军突然说,“井里得刻点波纹,像刚掉进去个石子,还得映半个月亮——俺爷说老井里的月亮,比天上的圆。”
他摸出块白石子,嵌在井底石雕的波纹里,真像半个月亮沉在水里。晓梅举着相机拍下来,镜头里,月光、水纹、轱辘的影子缠在一块儿,暖乎乎的。
王建军收拾刻刀时,发现井台石雕的豁口里卡着片落叶,像他小时候掉进去的那半只鞋。他没捡,就那么让它卡着——老物件嘛,总得沾点当下的气,才不算真的老了。
“明天刻啥?”晓梅抱着相机问。
王建军望着天边的晚霞,摸出块新青石:“刻个豆腐坊吧,石磨转得呼呼响,豆浆味能飘半条街,掌柜的总爱给排队的孩子舀半碗甜浆,说‘喝了长劲儿’。”
王建军刻豆腐坊的头天晚上,愣是缠着卖豆腐的刘大爷聊到半夜。刘大爷揣着个搪瓷缸,边喝浓茶边讲:“石磨得刻得斜点,当年磨豆浆时总往右边偏,磨盘底下积的豆腐渣能堆半尺高,够喂饱俩猪娃。”
“那豆浆锅呢?”王建军扒着炕沿记,本子上画满歪歪扭扭的圈,“得刻多大?”
“直径三尺二,”刘大爷咂摸口茶,“锅沿得卷边,是熬浆时溅的热汤烫的,我爹总说‘这卷边里藏着香,刮下来的锅巴能泡出半碗甜水’。”
第二天一早,王建军扛着块新青石蹲到花房角落,凿子“叮叮当当”凿下去,石屑溅在他的蓝布衫上,像落了层雪。“凡哥,你看这石磨齿,得刻得深一道浅一道。”他举着凿子往后退,眯眼瞅了半天,“刘大爷说磨齿不能齐,不然磨不细,豆浆里总有小渣子,喝着才够味。”
林凡正给豆腐坊石雕配小物件——个掉了把的粗瓷碗,是刘大爷送的,碗底还沾着点豆腐渣。“再刻个木勺,”他把碗往石雕旁放,“就挂在锅沿上,刘大爷舀豆浆总用这勺,柄上磨得光溜溜的,能照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