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哥,你看这驴肋骨,得刻得棱棱分明。”他举着刻刀在磨坊石雕旁比划,“养驴的说,当年拉碾子的驴都瘦,不是不给吃,是活儿太重,喂多少都长不胖。”
林凡刚给“烟火台”石雕掸了灰,凑过来瞅:“再把驴腿刻得弯点,拉碾子的时候,后腿总绷着劲,膝盖得突出块骨头,俺爷说那是磨出来的‘劲疙瘩’。”他捡起根细树枝,在地上画了道弧线,“驴尾巴得刻得硬邦邦的,赶苍蝇时甩得跟鞭子似的。”
晓梅举着相机拍王建军的侧脸,他正眯眼瞅着驴石雕的轮廓,睫毛上沾着石粉,像落了层霜。“这认真劲儿,比给对象挑礼物还上心。”她笑着说,镜头一转,拍到驴棚里那只老驴正歪头看他们,眼神跟石雕上的有几分像。
“那可不,”王建军头也不抬地刻着,“这驴得刻出股倔劲儿,当年拉碾子,要是不给它挠痒痒,它能站着不动,任你咋吆喝都没用。”他往驴石雕的脖子上刻了道浅沟,“这儿得刻道印子,是缰绳磨的,几十年没褪过。”
正说着,张大爷拄着拐杖来了,手里拎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副旧驴套,皮革裂了好几道缝,铜环锈得发绿。“这是当年拉碾子那驴的套,”张大爷摸着驴套上的铜环,“它总爱用脑袋蹭这环,磨得光溜溜的,你看这石雕驴的脑袋,得刻得往铜环上靠点。”
王建军赶紧调整驴石雕的姿势,让驴脑袋微微歪着,鼻尖快碰到刻出的铜环:“这样是不是像在蹭痒?”
“是嘞,”张大爷笑出泪来,“那驴通人性,磨完面,你给它顺顺毛,它能跟你走半条街,还会用脑袋顶你手心要吃的。”他指着驴石雕的嘴,“得刻点麦秸,它总爱叼着点啥,像抽烟似的。”
王建军往驴石雕的嘴角刻了几根麦秸,长短不一,像刚从地上叼的。“这驴眼睛得刻得亮点,”他突然说,“俺今早去看老驴,它眼睛虽浑,可瞅着你的时候,亮得像有光。”
他摸出块黑石子,嵌在驴石雕的眼眶里,果然比之前精神多了。晓梅举着相机拍特写:“这眼睛一安,活了!你看它瞅着碾子的样,像在说‘该干活了’。”
刻到晌午,拉碾子的驴石雕总算完工了。瘦骨嶙峋的身子绷着劲,后腿的“劲疙瘩”鼓鼓的,尾巴甩得笔直,嘴角叼着麦秸,眼睛亮闪闪地瞅着石碾子,真像随时要迈开步子。磨坊门口的老榆树下,张大爷的石雕还蹲在马扎上,烟袋锅对着驴,像在说“慢点走,别急”。
“得刻个小孩,”王建军突然拍大腿,石屑掉了一鞋,“俺爹说当年他总跟在驴后面跑,抓着驴尾巴打秋千,被张大爷追得绕碾盘跑,驴都被逗得不走了。”
他在驴石雕的尾巴旁刻了个小不点,手抓着驴尾巴,脚离地老高,笑得露出豁牙,正是他爹小时候的样。张大爷看着直乐:“你爹当年就这野样,驴尾巴被他拽得直打颤,还咧着嘴笑。”
王婶端着刚熬的小米粥进来,往石桌上一放:“歇会儿,喝碗粥暖暖。”她看着驴石雕,突然说,“这驴旁边得刻个石槽,里面有点水,它拉完碾子,总爱把鼻子伸进水里冒泡,像在漱口。”
“中!”王建军往驴石雕旁刻了个石槽,里面刻了点波纹,像刚被鼻子搅过。
下午,村里的孩子们听说刻了老驴,都跑来看热闹。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非要摸驴石雕的鼻子,被她娘拉住:“别碰,王叔叔刻得辛苦。”小姑娘噘着嘴说:“它好像要跟我说话。”
王建军蹲下来笑:“它说‘给我根麦秸吃’。”小姑娘当真从兜里掏出块饼干,塞在驴石雕的嘴角,引得大伙都笑了。
张大爷看着这一幕,突然说:“当年那驴老死的时候,全村人都来送它,把它埋在老榆树下,还堆了堆麦秸,说‘让它在那边也有吃的’。”他指着驴石雕旁的老榆树,“得刻圈小土堆,就在树根下,像个小坟包。”
王建军没说话,默默在老榆树石雕的根下刻了圈小土堆,上面还刻了几束麦秸,整整齐齐的。晓梅举着相机拍下来,镜头里,小土堆旁的驴石雕还在拉碾子,像从来没离开过。
太阳落山时,老磨坊石雕前围了不少人。张大爷坐在马扎上,对着驴石雕念叨:“老伙计,你看现在多好,孩子们不用跟着你跑了,碾子也换成电动的了,可俺总想起你拉碾子的‘咯噔’声,比啥都好听。”
王建军收拾刻刀时,发现驴石雕的眼睛在夕阳下闪着光,像有泪似的。他突然明白,这些石雕哪是刻物件,是把那些走了的、老了的,都留在了身边——老驴还在拉碾子,张大爷还在瞅着它笑,孩子们还在追着驴尾巴跑,日子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下去,多好。
“明天刻啥?”晓梅抱着相机问。
王建军望着天边的晚霞,摸出块新青石:“刻个老水井吧,井台上有个轱辘,俺爷说当年打水得俩人抬,水桶晃悠悠的,洒一路水,能映出彩虹。”
花房的钟“当当”敲了五下,五座钟的声音混着孩子们的笑,还有远处驴叫的“昂昂”声,在空气里荡开。
王建军刻老水井的前一天,特意扛着锄头去村西头转了转。那口老井早干了,井台裂得像乌龟壳,轱辘只剩个锈铁圈,可他蹲在旁边瞅了半晌,硬是把井绳磨的沟、水桶磕的印都记在了心里。
“凡哥,你看这井台,得刻得七扭八歪。”他举着凿子在青石上比划,石粉簌簌往下掉,“真井台被水泡了几十年,石头都酥了,脚一踩能掉块渣。俺小时候掉进去过半只鞋,还是李叔用扁担勾上来的。”
林凡正给“崖生”钟换玻璃罩,闻言凑过来瞅:“再把井沿刻道豁口,当年打水的木桶总磕那儿,久而久之就缺了块,俺娘说那豁口能卡得住个大南瓜。”他捡起块碎瓷片,在石头上划了道弧线,“井绳得刻得松松垮垮,绕在轱辘上,像刚把水桶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