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外。
以北静王为首的勋贵惶恐不安。
直到见到威严身影,他们匍匐跪地,毕恭毕敬道:
“叩见陛下!”
景德帝一言不发,冷漠俯瞰着他们。
冗长的死寂,众人心绪紧绷,都快喘不过气来。
景德帝踏入御书房,端坐御座,沉声道:
“进来!”
“多谢陛下。”足足十五位勋贵井然有序地走进殿中。
他们皆是太上皇的忠诚拥趸,同时也在京营内有极大的影响力,没有直接掌兵权,但亲信在京营担任要职。
景德帝不置一词,突然怒喝道:
“来人!”
轰!
一众勋贵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脸色无比苍白。
仿佛下一刻,就有刀斧手冲进来劈砍。
然而,只是两位宫婢端来了茶壶茶盏。
虚惊一场,众人额头冒汗,长松一口气。
景德帝观察得细致入微,内心涌出快意。
他很享受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滋味。
这才是唯我独尊的社稷帝王!!
景德帝缓缓起身,开门见山道:
“丧葬期间禁酒,朕便以茶代酒,诸位痛饮之后,将京营兵权交给朕,安心享受富贵。”
话音落罢,魏永忠上呈两封龙纹卷轴,旁边放置朱笔印泥。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难以置信。
竟然能逃过一劫?
一众勋贵眼底深处涌现狂喜之色。
原本以为随着太上皇驾崩,他们都得陪葬,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万万没想到陛下仁慈宽厚,还能网开一面!!
景德帝面无表情,安静等待。
谁是社稷最大的蠹虫?
谁的威胁最大?
以贾奸佞为首的锦衣卫!
眼下倘若清理京营,那京畿重地就危险了!
当然,王子腾和贾奸佞誓不两立不死不休,可万一暗中交换利益重塑关系呢?
更何况从礼法上说,王子腾就是贾环的舅舅!
所以在彻底铲除贾奸佞余孽之前,安抚乃至控制京营是迫在眉睫之事!
这时,镇国公府的牛继宗小心翼翼问:
“陛下,家族有适龄女子,可否入宫为妃?”
一众勋贵似有意动,等着陛下表态。
景德帝肃声道:
“国葬期间,不谈这个!”
“过段时间,朕会举行选秀,你们将家族女子送进来,能入朕眼,册封妃子。”
闻言,诸多勋贵吃下定心丸。
北静王西宁王齐步向前,捧过茶盏一口饮下。
随即在魏永忠的示意下,在两封卷轴上签字摁印。
其余十三个京营勋贵陆续饮茶,接着签署大名。
景德帝接过贴身内侍递来的传国玉玺,重重戳下玺印,将其中一封圣旨递给北静王,沉声道:
“尔等好好保管!”
众人如获至宝,神色大喜,九五至尊一言九鼎,更有圣旨在手,定然不会翻脸。
虽说舍不得兵权,可太上皇驾崩了,他们若不识时务,等待家族的便是覆灭,陪着贾家奔赴黄泉。
景德帝面带微笑,等解决完最大的毒瘤,肯定要清理这群蛀虫,曾经站在朕对立面的,统统都要承受后果!
他肃声道:
“你们现在前往京营,解决完此事之后,让九门提督王子腾火速觐见。”
“告诉他,逃避无法解决任何东西,朕向来仁慈宽厚,他对社稷有功,不需要胆战心惊!”
“如果做出冲动的事情,别怪朕冷血无情了。”
一众勋贵连忙说道:
“陛下,王大人忠心体国,绝对不会冲动。”
他们都上交兵权了,九门提督的力量大大折损。
“希望如此。”景德帝摆手。
众人恭敬告退。
........
神京德胜门外,连绵不绝的营地,守卫层层森严。
经过两刻钟的检查,一众勋贵才抵达京营深处,见到粗布麻衣的九门提督。
眼前的王子腾面色憔悴,如惊弓之鸟一般,身侧站了许多军中武道巨擘。
“何事?”王子腾嗓音嘶哑。
曾经他愤怒之下,说过让太上皇早点驾崩,以便解决无恶不作的小畜生。
可那是气话!!
打内心深处,他巴不得太上皇长命百岁,自己永远能执掌权势威风赫赫。
可太上皇突然驾崩,他感觉自己的末日快到了。
北静王一言不发,从袖中取出圣旨递过去。
王子腾接过圣旨,只看了一眼,脸色难堪至极,雷霆震怒道:
“你们这群软骨头,对得起太上皇栽培之恩吗?”
说罢竟将圣旨甩在地上,怒火熊熊燃烧,整张面孔完全狰狞。
北静王捡起圣旨,坦然说道:
“王大人,晚些时候,我等带着亲信就去内阁吏部卸职,转交兵权。”
“糊涂!!”王子腾戟指咆哮,怒眼扫视每一个懦夫。
这群怵头鳖投诚,导致他的权势大减,本就濒临绝境,自己人竟然给予重重一击。
王子腾目光阴沉,嘶声怒吼:
“你们忘恩负义,你们死后无颜再见大乾烈宗皇帝!!”
忠靖侯史鼎注视着他,掷地有声道:
“王大人,陛下让你火速觐见,你放心,你也会得到宽待!”
王子腾目光闪烁,怒火消散许多,可脸庞笼罩着沉沉阴霾,直言道:
“我不敢。”
一众勋贵大急:
“我等在御书房外恐惧不安,可照样安然无恙,王大人有何惧怕?”
“我们一样吗?”王子腾越说越害怕,语调森然道:
“我以前多次不听陛下调派!”
“九门提督!”北静王怒吼了一声,声色俱厉道:
“还看不清形势吗?镇南王至今留在东宫,太上皇驾崩前没有半字遗言,镇南王已经被动至极!”
“你如果觉得你的外援是贾畜生,那你负隅顽抗,带领京营浩浩荡荡作乱,随时接应那头小畜生!”
“你有退路吗?北边是九边军镇,南下是江南重兵,那头小畜生跟你不死不休,莫非在京营能躲一辈子?”
“相信我们,相信陛下,现在就进宫投诚!”
“倘若陛下发难,那意味着他暴戾残忍言而无信,我等立刻召集勋贵将领,与其等死,不如拼死一搏!”
话音落罢,一众勋贵纷纷劝说。
他们本就在同一条船上,利益一体,一旦王子腾在宫里遇难,那京营必须暴动。
王子腾面色变化莫测,坐回太师椅上沉思,许久无法下定决心。
北静王字字珠玑道:
“九门提督,陛下最渴望铲除那畜生,重塑锦衣卫,咱们京营是可依靠的强大力量,陛下不会做出愚蠢举措!!”
王子腾直视着他,目光灼灼,情绪激荡。
过了很久,他拍案而起,咆哮道:
“入宫!”
一众勋贵松了一口气,沉声说:
“我等就在京营候着。”
王子腾注视着他们,再三强调不得离开京营,随后迈动艰难的步伐,终于走出京营。
登上马车,朝皇城方向而去。
.......
漫长的煎熬,一个半时辰后,王子腾抵达御书房。
“进!”
浑厚威严的声音响起。
王子腾一颗心跳入嗓子眼,一见到帝王匍匐跪地,毕恭毕敬道:
“陛下圣躬安。”
景德帝依旧不说话,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太享受这种高高在上宰治昔日狂徒的滋味了。
帝王不言,王子腾愈加恐惧。
他竭力克制情绪,强装镇定道:
“陛下,臣之前鲁莽无知,臣自知罪孽不轻,请陛下降罪。”
景德帝缓步起身,手臂不小心扫到砚台,砚台摔落在地,墨水弄脏了孝服边角及金丝革靴。
他低头看着污垢。
王子腾心神大震,脸庞肌肉微不可察的抽搐了两下,旋即在内侍宫婢的注视中,膝盖爬行到御座旁,用衣袖轻轻擦拭靴子污垢。
望着这一幕,别说皇帝神清气爽,就连旁边的魏永忠都神采飞扬!
太上皇生前最重视的武将九门提督,京营掌舵者!
如今跪在陛下面前,用衣袖擦靴!
以前阳奉阴违的姿态呢?
以前可是从来不觐见陛下!!
偌大的京营三大营,陛下的圣旨完全执行不下去!!
现在擦靴作甚?
史官,史官,必须秉笔直书,让天下人看看九门提督的模样!
魏永忠别过脸去,笑意盎然。
王子腾低头擦拭,许久之后,景德帝终于开口:
“行了,堂堂九门提督做此行径,成何体统?”
“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你能管理好京营能力非凡,朕宽厚大度,不会翻旧账了。”
王子腾如闻天籁,跪在脚下谢恩。
景德帝冷冷盯着他,沉声道:
“从现在开始,朕的命令就是天宪,不得违抗,不得拖延!”
“另外,京营粮仓军械库校场,包括各个要职,朕会迅速派人接手,你要全权配合。”
“完全解决祸国殃民的贾奸佞之后,你调任九边总督,有没有异议?”
王子腾几乎是不假思索,铿锵有力道:
“为陛下赴汤蹈火,誓死效忠陛下!”
倘若什么改变都没有,他反倒惶惶不可终日。
虽说要离开京营,面临沉重的打击,可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还能够巡视九边军镇,保持自己在朝野的强大影响力。
景德帝拿来圣旨,丢过去后坦然道:
“若没有贾奸佞,朕一定严惩你!!”
他不可能同时拿锦衣卫和京营开刀。
王子腾如获至宝,将圣旨捧在怀里,声如洪钟道:
“陛下,京营定竭尽全力,围剿不服皇权的可憎鹰犬!”
景德帝满意颔首,摆手驱赶。
以后怎么处置以后再说,现在不能让京营暴乱。
王子腾恭敬磕头,随即慢慢走出御书房。
甫一离开大殿,他挺直腰杆,龙行虎步!
上空的阴霾消失,天亮了,他还是坚毅不倒的王子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