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所角落,一部野战电话的铃声在炮火间歇中显得格外刺耳,像一根针扎进凝滞的空气中。江副参谋长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听筒,手掌粗糙的茧子磨蹭着冰凉的胶木。听筒里,师长沙哑的声音和着背景里更加密集的爆炸与嘶吼,瞬间撞进耳膜:
“江明!你那里怎么样?!马上报伤亡数字!”
炮声在头顶炸开,震得掩体顶棚的泥土扑簌簌直掉。江副参谋长侧身避开落下的灰土,目光死死盯在桌上那份墨迹被汗浸得有些模糊的伤亡简报,以及旁边几乎见底的弹药箱标签。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吸进一口满是硝烟和尘土的灼热空气,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话筒吼道:
“师长!建制还在!三个团……伤亡……还能控制!”
他停顿的瞬间,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爆炸,剧烈的震动让灯光疯狂跳动,指挥所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通讯兵死死按着另一部电台的耳机,额角青筋暴起。江副参谋长握话筒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青筋毕露,声音拔得更高,几乎撕裂:
“但弹药!炮弹、机枪弹,只剩下不到两成!重火力快打光了!急需补给!立刻!马上!我们需要补给——!”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声音在狭窄的掩体里回荡,压过了又一阵由远及近的沉闷爆炸。
听筒那头,是几秒死寂。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电流杂音,以及背景里更加混乱的喧嚣。然后,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硬物被狠狠砸在桌上,伴随着一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沉而痛苦的咒骂。
“……知道了。” 师长的声音重新响起,比刚才更哑,更沉,像粗糙的砂纸磨过钢铁,一字一顿,带着孤注一掷的重量:“给我钉死在那里!补充……我来想办法!”
“啪嗒”一声,电话被挂断,忙音单调地响了起来。江副参谋长缓缓放下听筒,那“嘟嘟”声在炮火轰鸣的间隙里,显得异常空洞。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指挥所里每一张被硝烟和疲惫刻满的脸,最后落在外面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入口。摇曳的灯光下,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随即被一片冰冷的决绝取代。
命令各团!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众人纷纷抬起头看向他。然而,与平时不同的是,此刻他的眼神冰冷刺骨,透露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尽管如此,他说话时还是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但那紧绷的语气就像是一张拉紧的弓弦,似乎随时都会断裂开来。收缩防线,节约弹药!我们不能再这样无谓地浪费下去了!把所有还能行动的人......全部给我调到第一线去!
在房间的一角,一个年轻的参谋正默默地忙碌着。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艰难地将最后几颗子弹塞进已经打空的弹匣里。每一次金属撞击发出清脆声响的时候,整个空间都显得格外安静,甚至连呼吸声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没有人回应他的命令,大家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枪支,或者挺直身子站立着,一动不动。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味道,仿佛这股味道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让人感到窒息和压抑。
好的,我们聚焦于曹师长接到求援电话后的反应,将情节推进下去。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听筒砸回座机的声音在师指挥所同样压抑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曹师长保持着俯身撑在作战地图上的姿势,手背青筋暴起,地图上代表“一号区域”的红圈被他的汗水浸湿了一小片。
“伤亡不大……弹药耗尽……”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铁锈味。突然,他猛地直起身,一巴掌狠狠拍在厚重的实木桌面上!砰然巨响让周围的参谋和通讯员浑身一颤,所有声音瞬间消失,只剩下电台里滋滋的电流杂音和远处永不停歇的沉闷轰鸣。
“严主任!” 曹师长吼道,眼睛布满血丝,目光如刀子般射向站在电台旁一个同样满脸烟尘、军装磨损的中年军官——后勤部严主任。
严主任一个激灵,立刻小跑上前:“到!师长!”
曹师长指着地图,手指几乎要戳破那层纸:“一号区!江明那边,炮弹、机枪弹,马上打光了!人还能撑,但枪要成烧火棍了!我不管你现在库里还剩下什么,也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他喘着粗气,声音因激动和愤怒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死命令口吻:
“把你手下所有还能动的人、能调的车,全给我组织起来!立刻!马上!成立紧急输送队,亲自带队,以最快速度把弹药给我送到一号区阵地!路线你清楚,就算天上下刀子,你也得给我凿出一条路来!物资不到,我拿你是问!人不到,我亲自送你上军事法庭!听明白了没有?!”
“是!保证完成任务!” 严主任脚跟猛地一并,脸上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决绝取代,他没有任何废话,转身就冲着几个后勤参谋吼道:“一队、三队,全员集合!清点所有备用弹药,优先火箭筒和重机枪弹!卡车不够就用越野车,越野车不够就用人扛!五分钟!出发!”
师指挥所里瞬间被另一种紧张的忙碌取代。曹师长看着严主任冲出去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重新将目光钉回地图上,对身边的作战参谋咬着牙道:“命令侧翼二团,不计代价,向敌左翼发起一次强力佯攻,吸引火力,为后勤输送争取时间!”
他必须为这条即将出发的、脆弱而至关重要的生命线,再争出一线生机。
(扩写部分)
命令下达,指挥所里的空气骤然绷紧。严主任转身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军装下摆掠过沾满泥灰的桌角。他没再看师长,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室内几张同样疲惫却瞬间被点燃的脸——那是他手下的几个股长和参谋。没人说话,眼神碰撞的瞬间,任务就已通过空气传递。
“一队、三队,全员集合!!” 严主任的吼声压过了电台噪音,他一边大步流星向外冲,一边语速快得像机枪点射:“老陈!去仓库,优先火箭弹、重机枪弹,基数按……按最大负荷装!能搬多少搬多少!小赵!联系运输连,所有能动的卡车、越野车,包括那几辆刚修好轮子的,全给我发动起来!五分钟!我要在集结地看到人和车!”
被点到名的两人像子弹一样弹射出去。严主任自己也冲向门口,临出门前,他猛地刹住脚步,回头对师长方向嘶声补了一句:“师长!万一车过不去……我亲自带人背上去!”
曹师长没有回头,只是盯着地图,从喉咙里滚出一声闷雷般的:“嗯!”
指挥所外,天色是炮火与硝烟混合出的暗红色。爆炸的闪光不时将断壁残垣和匆匆奔跑的人影剪成瞬间的黑白定格。集结区域,景象更显紧迫:发动机在粗重喘息中被强行唤醒,咳嗽着喷出黑烟;搬运弹药箱的士兵们小跑着,沉重的脚步在瓦砾上踏出急促的鼓点。口令声、金属碰撞声、车辆轰鸣声,在流弹尖锐的呼啸和远处爆炸的闷响中,交织成一首与死亡赛跑的交响曲。
严主任像一根钉子楔在空地中央,手里抓着一份刚扯下的物资清单,对着跑来的运输连长吼:“最短路径是‘老鹰沟’,但那片开阔地正在被敌炮火覆盖!绕行‘七号公路’至少多花四十分钟!”
运输连长脸上横过一道新添的血痕,他抹了把脸,吐出一口带沙的唾沫:“主任,没时间了!老鹰沟……冲过去!”
严主任眼神一厉,看向那几辆满载弹药、篷布都来不及完全盖好的卡车,又仿佛能穿透重重阻碍,看到一号区阵地上那些即将哑火的枪口。他腮帮子咬紧,从牙缝里迸出命令:“……就老鹰沟!所有车辆拉开距离,司机给我把油门踩进油箱!护卫人员全部上车顶,用最大火力压制两侧可能的冷枪!记住,我们的任务不是杀敌,是把东西送过去!哪怕只剩一辆车,一个人,也得给我冲到一号区!”
“明白!”
车辆开始咆哮,震颤着大地。严主任跳上领头越野车的副驾,重重关上车门。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师指挥所那低矮模糊的轮廓,随即转向前方那条被火光不时映亮的死亡通道,眼神里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指挥所内,曹师长听着外面车辆引擎的嘶吼远去,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没有离开地图,但攥紧的拳头微微松开了一丝。他对着地图上“二团”的位置,用铅笔狠狠划了一个箭头,对肃立一旁的作战参谋沉声道:
“告诉二团长,佯攻要打出主攻的气势!炮火准备延长五分钟,冲锋号给我吹得再响些!我不要他计较伤亡数字,我只要敌人的注意力,哪怕只被吸引过去十分钟、五分钟!”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却更显沉重:“……他知道该怎么做。”
作战参谋肃然立正,抓起另一部电话的话筒。曹师长则重新俯身,目光死死锁住地图上那条从师部蜿蜒指向“老鹰沟”、再延伸向一号区的脆弱虚线。他知道,严主任的车队已经出发,二团的佯攻即将开始。而此刻,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同时在衡量着三条战线上士兵的生命与鲜血。
他缓缓坐下,腰背却挺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礁石,等待着即将从不同方向涌来的、决定生死成败的潮汐。电台的电流声、远处的炮声、参谋们压低的声音……一切杂音仿佛都离他远去,只有那根无形的、连接着希望与毁灭的细线,在他脑海中紧绷、震颤。
等到了中午时分,激战接近尾幕。
炮火声并未停歇,但已从原先那种撕心裂肺的密集轰鸣,转为零星的、拖着长长尾音的轰响,像巨兽重伤后不甘的喘息。天空被硝烟染成一种浑浊的灰黄色,正午本该炽烈的阳光费力地穿透这层厚重的帷幕,洒在焦土上,只映出一片了无生气的惨淡。空气中弥漫着硫磺、血腥和物体烧焦后混合而成的浓烈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战场上,景象触目惊心。原本的简易工事大半已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焦黑的弹坑,像大地上狰狞的伤口。断裂的武器、散落的装备碎片、以及来不及运走的牺牲战士的遗体,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鏖战是何等惨烈。几缕残烟从仍在燃烧的车辆残骸上袅袅升起,笔直刺向压抑的天空。
阵地上,幸存下来的士兵们倚靠在残缺的掩体后,或坐或躺,几乎每个人都带着伤,军装破烂,脸上、手上糊满了黑灰与干涸的血迹。剧烈的喘息声此起彼伏,许多人只是茫然地望着前方仍在冒烟的土地,眼神空洞,仿佛还未从刚才那场生死搏杀中回过神来。极度紧张后的虚脱,正像潮水般席卷着每一个人。弹药箱大多已空空如也,有些士兵正默默地将最后一颗子弹压入弹匣,动作机械而缓慢,金属碰撞声在短暂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脆。医护兵的身影在阵地间蹒跚移动,嘶哑地呼唤着担架,对伤者进行着紧急处理,但药品和绷带显然也已见底。
指挥所的电话沉寂了一段时间,此刻再次尖锐地响起,声音在空旷的焦土上格外刺耳。通讯员几乎是立刻抓起了听筒,声音干涩嘶哑:“师部,请讲。”
师部那头传来急促的问询,声音透过听筒隐约可闻。通讯员一边听,一边抬眼望向远处——那是通往“老鹰沟”的方向。他脸上混合着极度的疲惫和一丝尚未消散的紧张,对着话筒,声音低沉而缓慢:
“报告师部……正面之敌,攻击已基本停止,正在后撤收拢……我方伤亡……正在清点,很大……阵地还在我们手里。”
他顿了顿,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沫,目光扫过阵地上那些沉默的、如同雕塑般的身影,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增援……严主任的弹药……刚刚送到最后一车。赶上了……刚好赶上。二团那边佯攻的炮声,半小时前也停了。”
说完,他慢慢放下听筒,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缓缓坐倒在布满尘土的弹药箱上。他望着外面那被蹂躏得面目全非的土地,以及土地上那些依然屹立、却已伤痕累累的战友们,久久没有动弹。
正午黯淡的光线,将这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悲壮而苍凉的寂静里。战斗的尾声,并非胜利的欢呼,而是一种沉重到几乎令人窒息的、混合着牺牲、幸存与无尽疲惫的宁静。远处的天边,浓烟仍在缓缓翻涌,不知是在祭奠逝去的一切,还是在预示风暴并未真正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