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褪尽,山林重归亘古的静谧。
岩洪超长舒一口浊气,那口气仿佛带走了他最后些许气力。
他缓缓坐倒在地,神魂与灵力,皆如枯竭的井,方才那一记火葫芦,不过是意念燃起的最后一点星火。
尘埃落定,可迷雾却升腾于心。
他望着身旁神情各异的凌博渊、墨君毅、夜阡绝,乃至对面的魔界圣使与十八长老,心中疑云翻滚:
此番妖魔之乱,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那能潜入冰火居、假传墨君毅口令的,又是何方神圣?
这一连串的布局,所求为何?
这盘棋,又指向了谁的天下?
岩洪超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那双因疲惫而略显涣散的眸子里,却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清明。
他虚弱地倚着身后的岩石,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此局,杀机四伏。”
他开口,气息微弱但逻辑清晰。
“幕后之人搅动风云,图谋甚大。”
“能在九重天行走自如,甚至假传老墨之令,其身份,必是我等所熟知的‘天上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目光转向凌博渊的方向,带着一丝歉意与凝重:
“他引我与凌深前来,目的很明确——我的命,或者……我们两个人的命。”
“再看那些妖魔……”
他话锋一转,语气愈发冰冷。
“你们说它们杀之不绝,这便对了。”
“因为它们本就不是此界之物,或者说,它们的源头,并未被触及。”
“我历次生死,都会净化凡间,按理说,邪恶的妖魔,早已断绝。”
“可如今它们凭空出现,且战力低下,只靠无穷无尽的消耗战来拖垮我们……这根本不是一场‘净化’,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围猎’。”
岩洪超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的结论:
“所以,真正的重点,不是如何去杀,而是去哪里杀——找到它们的‘源头’,将其连根拔起!”
“否则,今日的围猎,不过是下一次灾难的序曲。”
话音落定,山林间死一般的寂静。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众人心中轰然炸响。
他们眼中方才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与后怕。
一个来自九重天的敌人,一场以天地为棋盘的围猎……
这念头,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与思索。
山风渐起,吹散了众人凝滞的思绪,却吹不散心头的阴霾。
见众人依旧沉默,岩洪超长舒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带着千钧重担,终是落了地。
“这样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目光首先落在夜阡绝身上。
“小绝,妖魔源头,便由你率魔界一探究竟。”
“此事关乎全局,务必要快,也务必稳。”
夜阡绝眼中寒光一闪,重重点头:
“岩哥哥放心,掘地三尺,我也要把那根给挖出来!”
岩洪超欣慰地笑了笑,但笑意未达眼底。
他环视一周,声音沉了下去:
“各位,幕后之人,既然能布此大局,手段绝非寻常。”
“保全自身是第一位,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做无谓的牺牲。”
众人神色一肃,点头应诺。
他的目光最终移向墨君毅,那份锐利化为一丝疲惫的托付:
“老墨,九重天上,那个传话的仙官,就拜托你去查了。”
“哪怕大海捞针,也得看看针是什么模样。”
墨君毅点头沉声道:
“明白。”
岩洪超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几分慵懒:
“行了。”
“我累了,要回去喝酒了!”
话音落下,他撑着地想要起身,双腿却有些发软。
一只手及时而有力地扶住了他的臂膀,是凌博渊。
无需言语,一个眼神的交汇,已胜过千言万语。
岩洪超站稳,对众人微微颔首。
下一刻,数道流光划破林间的寂静,各自奔赴自己的战场。
山林重归静谧,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和一场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
九重天,冰火居。
仙光流转,殿宇清寂。
凌博渊搀着岩洪超,步履无声地踏入殿中。
他几乎是半抱着怀中之人,将他安置在熟悉的桌案前。
甫一坐下,岩洪超便再无力支撑,疲惫地向后仰去,头颅轻抵着冰冷的殿墙,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支点。
他的脸色白得像一张被水浸透的宣纸,连唇都失了血色。
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正沿着清瘦的脸颊滑落,洇湿了衣襟。
凌博渊的目光,凝成一片深潭。
他未多言语,只撸起自己那纤尘不染的广袖,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为他拭去那冰凉的汗珠。
然而,岩洪超的气息却愈发微弱,神魂仿佛风中残烛,摇曳着就要脱离这具疲惫的躯壳,飘向无尽的虚空。
那是一种失根的、令人心悸的漂浮感。
凌博渊心中一紧,立刻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掌,将自己精纯而温润的灵力,如涓涓细流般渡了过去。
那股灵力,带着冰雪的清冽,却又蕴含着大地般的沉稳。
它一入体内,便如同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托住了那即将飘散的神魂。
原本的虚浮与不安,被这股清凉的力量缓缓抚平、安抚。
渐渐地,那失重的感觉消失了。
神魂仿佛一艘历经风暴的孤舟,终于寻到了宁静的港湾,稳稳地落了地。
岩洪超紧蹙的眉头,也随之舒展开来。
岩洪超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一道缝隙,映出凌博渊清冷而担忧的眉眼。
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声音轻得像叹息:
“凌深……我好像,越来越没用了!”
他自嘲地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无力垂落的手。
“出去斩妖除魔,要你护着;回来坐下,也要你扶着……这副身子,终究是火葫芦炼化的虚壳,不是血肉之躯。”
“神魂复位,灵力归元……太难了!”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苍凉。
“或许,我该识趣点,别再跟你出去,给你添乱了!”
“胡说!”
凌博渊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他握着岩洪超的手,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今日若非你,以火葫芦净化三界,这天下何时能得清明?”
“你不是添乱,你是定海神针。”
他顿了顿,语气从严厉转为深沉的感慨:
“你我相识至今,从刀剑相向到生死相托,历经多少风浪。”
“我每一次拼命变强,所求为何?”
“就是想护你周全,不让你再受半分伤害。”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而深沉,仿佛穿透了殿宇,看到了无形的危机:
“那仙官能潜入冰火居,说明他并非泛泛之辈。”
“从今往后,你去哪,我便跟到哪。”
“你……绝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半步。”
凌博渊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不敢想……若你真出了事,会是何等后果。”
岩洪超彻底怔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凌博渊,那个平日里惜字如金、冷若冰霜的冰神,此刻却说了这么多……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滚烫的烙印,深深烫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