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洪超挪了挪身子,将后背完全贴上冰冷的墙壁。
他缓缓举起酒坛,仰头灌了一口,酒液顺着喉咙滑下,但他的眼神却早已失了焦,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空气,落在了某个遥远而深邃的虚空里。
桌前,凌博渊与狐梓轩,相对而坐,纹丝不动。
他们手中的酒坛,不知何时已悄然放下,与桌面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
两人的目光,如两道无形的锁,牢牢地钉在岩洪超沉思的侧脸上。
他们没有言语,但紧锁的眉头和同样深陷的眼眸,昭示着他们的思绪,早已与岩洪超一同,沉入了那片名为“迷惘”的深海。
岩洪超将最后一口酒咽下,喉结滚动,酒液入喉的灼热似乎也点燃了回忆的余烬。
他握着酒坛子,声音里带着一丝被酒气冲刷出的沙哑和疲惫:
“我在此处养伤。”
“我和凌深,本就两耳不闻窗外事。”
“那天,一个白衣仙官,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告诉我们,凡间魔焰滔天,生灵涂炭,是老墨亲口命他来传话,要我们即刻去驰援苍生。”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仙官焦急的神情。
“那时我虽未完全恢复,但苍生有难,加上老墨的召唤,重逾千钧。”
“我和凌深,没有丝毫犹豫。”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神黯淡下去。
“可是最后……老墨却说,他从未派过任何人传话。”
桌上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继续道:
“冰火居的结界,除非是九重天的人,或者是,我与凌深,共同认可的人,否则,无人能踏入半步。”
“所以……那个仙官,要么来自九重天,要么……就是我们两个曾经认可过的人。”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寒意。
“这让我想起一件事。”
“我刚醒来的那天,地神曾来过。”
“他极力掩饰,但那股杀气,藏都藏不住。”
“我当时就在想,我们与地神素无瓜葛,那股杀气从何而来?”
“可他后来再无动静,我们……便渐渐搁置了脑后。”
岩洪超抬起眼,目光如两把淬了冰的利刃,扫过凌博渊和狐梓轩。
“现在想来,是我们没往最坏的一处去想。”
“地神……他,确实可疑。”
云海翻涌,霞光万道。
少年静静地立于九重天的云阶之上,仿佛自亘古的时光中走来,周身散发着一种既清冷又温润的独特气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那身作为仙官的统一衣袍。
那并非凡俗的锦缎,而是以月白色的云霞织就,衣料轻薄而富有垂感,随着他轻微的呼吸,衣袂便如流动的清辉般微微起伏。
袍服的领口与袖口,用银线绣着繁复而内敛的星辰暗纹,在云光映照下,时隐时现,低调中透着天界神官的威仪。
一条同色的宽大腰带束在腰间,更衬得他身姿挺拔,如一株临风的玉树。
衣袍之下,是少年修长而匀称的身形。
他并非那种充满力量感的壮硕,而是线条流畅的清瘦,宽肩窄腰,每一寸轮廓都仿佛经过最精心的雕琢。
裸露在外的手腕与脖颈,肌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皙。
那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细腻、光洁,在清冷的天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柔光,温润得让人不敢轻易触碰。
再往上看,便是一张足以令天地失色的清秀俊美面容。
他的脸部轮廓柔和而分明,下颌线收得干净利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却又蕴含着超越年龄的沉静。
眉如墨画,是两道斜飞入鬓的远山眉,不浓不淡,恰到好处地为他平添了几分英气与疏离。
眉下,是一双极为动人的眼眸。
那是一对深邃的星瞳,瞳色是纯粹的墨黑,宛如两潭沉静的千年古井,不起丝毫波澜。
然而,当你凝视其中,却能感受到一种包容万物的悲悯与厚重,仿佛承载了整片大地的苍茫与生灵的祈愿。
长而密的睫毛垂下时,在他白皙的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安静而祥和。
他的鼻梁高挺,如同山脊一般,为他柔和的面容增添了一笔立体的俊朗。
而那双唇,色泽偏淡,是柔和的樱色,唇形饱满而精致,唇角天然地带着一丝微扬的弧度,似笑非笑,予人一种如沐春风的亲和感。
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束起一部分,其余的则如丝绸般披散在身后,发丝间似乎都萦绕着淡淡的草木与泥土的芬芳。
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他的颊边,随着天界的微风轻轻拂动,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清雅出尘。
他整个人,就如同一尊被神明亲手捧出的玉像,既有少年的清俊无瑕,又有着大地之神那般沉静、温厚、包容万物的气度。
他站在那里,便是一幅流动的画,一首无声的诗,飘逸得不似凡尘之物,却又带着能让人心安的、厚重如土地的温柔。
此人乃是九重天上,众多仙官之一,姓后,名土,字云舒。
万丈云海,如凝固的浪涛,在九天之上铺展至无穷。
天帝——张闵晨,一袭玄色长袍,孑然立于其间。
他负手而行,步履无声,却仿佛在绵软的云层上,踏出了千钧之重。
那双曾俯瞰三界轮回的眼眸,此刻只映着一片空茫,眉宇间凝着的愁绪,比云海更深沉。
一缕金边云霞旁,后云舒正专心梳理着云絮,忽觉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郁气息弥漫开来。
他愕然抬头,只见那至高无上的身影正向自己走来。
他心中一凛,连忙收了仙法,迎上几步,深深一揖:
“小仙后云舒,拜见天帝。”
张闵晨的思绪,仿佛被这一声清朗的呼唤,自深渊中拽回。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眼前这位年轻的仙官身上。
少年眉眼干净,身上带着云霞的清新气息,竟让他心头那郁结的沉重,悄然松动了一丝。
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浮于唇角,他微微颔首,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
“你是……?”
“小仙后云舒,职司布云。”
后云舒恭敬地拱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天帝那化不开的忧色所吸引。
他迟疑片刻,终究是鼓起勇气,轻声问道:
“天帝……可是为何事烦忧?”
张闵晨闻言,长叹一声,那叹息仿佛卷起了云海的寒意。
他转过身,望向云海尽头,声音低沉而悠远:
“你可见过凡间的魔气,如瘟疫般滋生?”
“前些时日,便是如此。”
“魔障自深渊而起,凡间浊气上涌,终是酿成了一场波及三界的魔乱。”
“帝君亲临镇压,火神与冰神,亦被诓骗到达阵前。”
“却不料,竟是有宵小之辈,以诡计将他们诱入绝境。”
“若非最后关头,火神动用法宝……他们险些便被那无穷无尽的妖魔所吞噬。”
他的声音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怒火。
“可恨的是,妖魔的源头,藏于暗处的黑手,至今……仍是谜团。”
他缓缓握紧了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此等浩劫,若再上演一次,这漫天云海,恐怕也要被血色染红了。”
话音落下,天际的风似乎也静止了。
他眼中的愁云,比身后的万丈云海,更加浩瀚,更加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