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憩街要改头换面了。
此消息一出,张掖郡的各大商号尽皆哗然,一时间几家欢喜几家愁。
起初还有人怀疑这是个愚弄他们的假消息,就跟最开始建造花憩街那会儿一样。那时为了吸引郡里的商户们投钱,就有官府衙役故弄玄虚,偷摸鼓吹这里以后将取代响铃街,成为张掖郡最繁华的集市,惹得谭礼等人纷纷砸下重金,还以为自己占得先机。
谁知后来突然变卦,说是要把全郡的赌坊、章台馆子、人牙子,还有到处流窜无法管辖的黑市挪到那里去。伴随着皇商擢选的规则颁布,真是把他们那一批“先下手为强”的商号弄得苦不堪言。
大家暗地里议论,说这条街名字起得明媚好听,却不是做敞亮生意的地方,实际就是为了清洗响铃街和云河香阶等处的贸易,让东躲西藏的小摊贩和上不得台面的产业腾地方,腾给那些算缗交得多、与官府关系紧密的正规商号。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自然是为了让内定的商号更有机会参选皇商。
像谭礼这样的商户,说白了就是被放弃的那一拨,可怜他还自以为巴结对了人,提前获知了内幕,殊不知是被旁人当做了垫脚石。
所以他很庆幸,自己及时止损,找了谭怀柯这么个冤大头,仅仅用一张卖身契就让她奉出大笔银钱,心甘情愿地接手了花憩街的烂摊子。
可谁能想到,就在皇商擢选最紧要的关头,竟再度出现了反转?
众人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探问,想知道这消息从哪儿来的,是真是假,之后还会不会有变化,最终得了准信——
此乃秦王授意,千真万确,断不会再做变动。
为了掌握更清楚的情况,这两天申屠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一边是各地的县令县丞来找申屠灼这个秦王故交兼朝廷官员询问上头的意图,一边是广利商会里的各位老板来找谭怀柯商谈应对之策。
烫手山芋转眼间成了踹在怀里的大金砖,商会里捏着花憩街铺面的老板们已经传开了,听谭掌事的准没错。
没过多久,秦王正式的谕令得以颁布,一部分人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一部分人死了的心又活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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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灼和谭怀柯给前来问询的人做了解读:秦王认为花憩街设立的初衷是好的,随着西境新商路的开辟,确实需要更多的集市来承载更多的贸易。但引诱商户投钱建造,却在建成后翻脸不认,让商户们平白遭受损失,还无法参加皇商擢选的做法,实在令他所不耻。
秦王为此大发雷霆,勒令彻查是什么人在背后做局,诓骗了多少商户,很快揪出了两名县丞,还有三个贿赂官府衙役的商号。这些人联手放出假消息,先是恶意哄抬商铺价钱,再是高价转让自己手里的铺面,以此圆满脱身,不仅赚取了巨额钱财,还害得自己的竞争对手无法参与皇商擢选。
如今这伙蠹虫都被一举抓获,参与其中的官员衙役锒铛入狱,那几家商号都被罚没了家产,东家也比罚去戍边,秦王还严厉斥责了池郡守御下不严。
花憩街的改造势在必行,这里的产业也将重新谋划安排。既然已经摆脱了涉足不光彩生意的污名,为了补偿那些受骗的商号,秦王恢复了他们参加皇商擢选的资格,只要名下经营的产业符合要求就行。
在接管封地之后,秦王将前来河西四郡巡视,建立西境与大宣通商的专属贸易区,并重新划定此处征收算缗的规则。
按照当下的趋势,花憩街就要打造成这样的贸易区。
与此同时,结合申屠灼这边的差事,新商路开辟之后,还将在四郡内提供入关胡人的住所,让他们可以在大宣境内安居乐业,而不是被沙匪和人牙子欺辱买卖。
这些举措在四郡大受欢迎,让许多大宣人和胡人都看到了希望,大家纷纷期盼着秦王殿下快些来巡视,给当地带来更多的商贸繁荣。
当然,也有人因此而痛彻心扉。
比如谭礼。
虽说他就是花憩街骗局的受害者,可罪魁祸首遭到报应之后,他并没有觉得很高兴。
如果那些铺面还在他的手上,新的政令便如天降甘霖,不但解了他无法参加皇商擢选的燃眉之急,更能让整个谭家商号焕发新生。那可是减免算缗的专属贸易区,朝廷属意扶持的地方,铺子开在那里,真是想不赚钱都难!
他原本拥有十间铺面,将近半条街啊,可如今呢?
倘若他没有受骗,没有花高价盘下那些铺面,压根没动过什么抢占先机的心思,他不会如此懊恼。倘若他咬牙吃下那个大亏,把铺面牢牢攥在手里,不去贱卖给谭怀柯和那个人傻钱多的安都客商,这会儿更是欢欣得意,只等着财源广进。
可偏偏他步步走错,亏了又亏,眼看着大好的机会从自己眼前溜走,曾经的“冤大头”一举翻身,在原属于自己的铺子里赚个盆满钵满,还能继续参加皇商擢选……
真是比剜了他的心都难受。
谭礼在病榻上喝了三天汤药,才终于缓过神来。
回想起谭怀柯在焉知肆说的那些话,他用嘶哑的声音说:“她知道……她早就知道花憩街要改造!咳咳,秦王、申屠灼……广利商会,他们都是串通好的……串通好的!”
谭安丰近来被关在家里,一文钱讨要不到,去不了赌坊,只能守在父亲身边,此时终于肯在家业上动动脑筋了,说道:“阿翁,都是一家人,我们再找怀柯谈谈就是,大不了再从她手里盘下两间回来,左手倒右手,让她给我们算便宜些。”
谭礼喝了水润润喉咙,斥道:“你说得轻松,她……她跟我们是一家人吗?我当时逼着她盘下那五间铺子,明摆着让她无法参选皇商,难道她这会儿能有什么菩萨心肠?咳咳,何况现如今花憩街的铺面根本不愁卖,多少商户出高价都买不到,你还指望她贱卖给我们?”
“那我们也加点价呗。”
“加点价?”谭礼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先前替你还债砸了多少银钱?咳咳,你知道家里还欠了多少货款没付?本来就周转不灵,柜坊都不愿放钱给我们……哪儿来的钱加价买铺面?天上掉钱吗!”
“那……那怎么办?要不拿家里现有的铺面换些银钱?”谭安丰琢磨着,“把我手里那几间半死不活的铺子卖了,等换到了银钱,我们可以不找那个白眼狼,去找远在安都的冤大头买啊。阿翁,你不是有五间花憩街的铺面卖给那个客商了吗?”
“这倒是个办法……”谭礼沉吟,“你总算提了点有用的。”
谭安芙不动声色地捧了汤药进来,敛去了眸中的算计。
凭什么让谭怀柯坐享其成?她可不像父兄这般欺软怕硬,自己亏了的,偏要从她手里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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