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背叛的人们心中燃起了憎恨,他们将这份憎恨的火种散布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积累的憎恨与由此产生的杀意,轻易地夺走无辜者的生命。而那些重要之人被夺走生命的人们,心中又会萌生出新的、更加强烈的憎恨。」
杀人,然后被杀。有人死去,这是战争中理所当然的事情。
克鲁泽的话让真意识到,那并不仅仅是数字的增减,也不仅仅是当事者们之间的问题。
每一个死去的人,都有着自己的家人、朋友,有深爱着自己、自己也深爱着的人。
当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被毫无道理地碾碎时,会发生什么呢?
答案,真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个活生生的答案。
克鲁泽说,就是这样不断积累、代代相传的憎恨,最终汇聚成了河流,点燃了现在这场席卷整个地球圈的战争。
「那么……这样的话!要怎么做才能结束这种事情!?要怎么做才能结束这场战争!?」
真几乎是吼了出来,他向前探出身子,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为了结束战争而去战斗……这样下去的话,不管过多久,都只会……!」
「如果我知道答案的话,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克鲁泽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那笑容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别样的情绪,「我也由衷地希望,这种无休无止的憎恨连锁,能够早一天结束。」
我也完全不知道。克鲁泽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说道。
要怎么做,才能结束这样的战争?要怎么做,才能让像自己这样,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人,不再诞生于这个世界上?
真死死地盯着克鲁泽,脑中一片混乱地思考着这些过于宏大的问题。
就在这时,克鲁泽对他开口了。
「抱歉,话题扯得有些远了。我今天来,并不是为了和你讨论这些沉重的话题的。」
「啊……不,不会……」
这突如其来的道歉,让真一时间语塞,原本激动的情绪被打断,有些不知所措。
从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全新的视角来看待这个世界。
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他所说的话,在他心中,极大地动摇了、甚至可以说是颠覆了此前他对这场战争的价值观。
从他在这间病房醒来到现在,他的内心一直被对扎夫特和地球联合军的直接仇恨所填满。
但是,听完克鲁泽的话,他开始模糊地意识到,或许……应该憎恨的,不仅仅是扎夫特和地球联合军这两个执行者。而是“战争”这个不断制造悲剧的系统本身……是点燃这场战争导火线的、那充满了憎恶的人类数千年的历史,是这个“世界”本身……
这个话题实在太过宏大,对于现在的真来说,或许还太过年轻,无法完全消化和接受。
即使如此,和克鲁泽交谈过后,他只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如果只是像现在这样,让仇恨驱使着去战斗,那么只会有更多的人死去,只会散播更多的憎恨,战争将永远不会有结束的一天。
「那么—————我也是个很忙的人。」克鲁泽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他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色制服,「老实说,我明天就必须返回pLANt本土了。」
「哎……!?」
真下意识地发出了惊呼。他还想再多听他说一些。
这个人,知道着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世界。
他想知道更多,想知道关于战争,关于世界,关于那憎恨的连锁……
克鲁泽虽然说着“完全不知道答案”,但真有一种直觉,至少,这个人比现在的自己,要更接近那个终结战争的答案。
「回pLANt……为什么……这么快……」
「地球联合军的主力部队,马上就要从地表升空了。」
克鲁泽走到门口,转过身来看着他,「到了那个地步,他们的目标,只可能有一个。」
「你的事情,我会安排其他的军人来接手后续。如果你想要返回奥布的话,他应该会为你做出相应的安排。」
目标……地球军的目标……真一瞬间没能理解克鲁泽话里的意思,但下一秒,一个可怕的可能性电光石火般地击中了他的大脑。他想到了答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漂浮在漆黑宇宙中的、由无数个圆筒组成的、如同巨大沙漏一般的殖民地群—————pLANt。
那里是所有调整者的故乡。
如果地球联合军真的想在这场战争中一口气分出胜负,那么他们的最终目标,不用说,当然只有那里。
那句关于地球联合军最终目标的话语,如同在寂静的房间内引爆了一颗无声的炸弹,冲击波贯穿了真的大脑,让他一时间无法思考。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心脏也漏跳了一拍。
克鲁泽即将离开的事实,与那个名为pLANt的地方将成为下一个战场的可能性,这两件事交织在一起,让他的思绪陷入了一片混乱的旋涡。
「……克鲁泽先生也要去战斗吗?」
一个问题,几乎是未经大脑思考便脱口而出。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将眼前这个男人视为毁灭自己家园的敌人之一,但现在,他却下意识地问出了一个带有担忧意味的问题。
去关心一个刚刚认识不久、身份可疑、甚至连真实面容都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男人。
克鲁泽已经走到门口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但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当然。因为这就是军人的职责。」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不带任何个人情感,仿佛在陈述一条物理定律。
职责,一个对现在的真来说过于沉重和遥远的词语。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真语气中的那一丝波动,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侧过身,视线透过面具的缝隙落在真的身上。
「要担心我,你还早了十年呢。」
那是一种带着轻微戏谑的、属于成年人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