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顾家庄,周迟进入九曲郡,在郡城门口,倒是听了一些百姓闲聊,发现那所谓的陈家还真是这几年很是张扬,不过也是正常,毕竟家中出了一个在山上修行的孙子,说是张扬,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百姓们有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的老话,但实际上那些个山上修士,上山修行之后,大多都会嘱咐家中人,不要太过张扬,修行一事,绝大部分修士都认为不要沾染太多山下因果,修行两字,在自身。
像是陈家这样的,不多。
可陈家如此张扬,也有本钱,其余人看不惯,那就看不惯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周迟在城中走过,最终踏入一间城南的棉花铺子里。
铺子老板是个壮实的汉子,身上沾染了不少棉花,一间不大的铺子里,也都是棉絮纷飞。
周迟挥了挥手,开门见山,“城外的顾家庄,来了些帝京的人,都是女子,是一个自缢的官员家眷,帮着看看,要是出事,记得说一声。”
铺子老板刚要抬头说些什么,就看到来人腰间故意掀开衣袍露出的一枚小巧黑色令牌,很震惊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年轻人,心思荡漾。
他们是太子殿下安置在各处的暗谍,要跟那位皇帝陛下斗,就要有万全的准备,这些撒出去的谍子,就像是他在东洲各处的眼睛,好让李昭知道东洲如今都在发生些什么,他们这个组织名为黑布,名字倒也朴实,每一级的谍子,会悬挂一枚体现身份的牌子,而据说最高等级的牌子,只有一块,黑色,在那位太子殿下身上。
所以在他看到这枚腰牌之后,才会心神摇晃,只是看到年轻人面容之后,铺子老板微微蹙眉,因为眼前人,并不是那位太子殿下。
没见过太子殿下,画像总看到过吧,这明显就是两个人。
不过很快铺子老板就猜出了年轻人的身份,这些日子北地这边,有一个天大的消息流传出来,那就是百鳄山的老祖宗袭杀重云山的掌律周迟,最后反倒是被对方所杀。
连带着之后一座百鳄山偷鸡不成蚀把米,将自己的宗门都覆灭了。
那位百鳄山老祖宗,在消息传出来的最开始,其实还没有什么人知晓,但很快就有消息爆出来,那可是一位从妖洲而来的妖修,蛰伏于东洲,早已经归真巅峰多年,甚至后面还有人推算,此人大概在一座东洲的武夫里,可以排在前五甚至前三。
甚至还有人说他是东洲第一武夫。
可这样的武夫,还是说死就死,就死在了那位重云山年轻掌律周迟的手上。
如今那个传说中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怎能让人能够平静下来。
“周掌律……”
铺子老板咽了口口水,轻声道:“我们自然会好好看着的,到时候有消息会上报到上面的。”
他没有问缘由,做谍子,本分就是这样,要是随便问,那死得也很快。
“注意看着点宝祠宗。”
周迟看了一眼铺子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自己记得小心些。”
铺子老板一怔,随即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周迟想了片刻,忽然低声道:“九曲郡里,也有潮头山的暗桩。”
铺子老板一怔,都是做眼线做谍子的,哪里能不知道潮头山三个字?
要知道,在他们这行,那位玄机上人才是真正的老祖宗,他在东洲遍布眼线,可以说是无孔不入。
“这倒是不知晓,不过潮头山在这九曲郡里有暗桩,也在情理之中,此地算是交通要道,会有不少行旅客商,南北往来,小道消息总是多的。”
铺子老板低声开口,倒也没有太过在意。
“但要是他的谍子藏到了你铺子里了怎么办?”
周迟继续看着他,只是这会儿一开口,就有些石破天惊的意思了。
不过他现在身上有那潮头山的腰牌,他们在东洲的暗桩,现在自己都算知晓,而且还是那种百分百可以信任的关系。
潮头山那么在想什么,周迟现在已经猜到八九不离十,所以并不着急做些什么。
铺子老板的眉头皱得极深,“我这些年做事都十分谨慎,讨得那个婆姨,我一点都没跟她漏过底,她到现在也不过是觉得我只是一个开棉花铺子的,至于别的,也就是三个月前收过一个学徒,可那也是咱们的人,用来掩人耳目的,应该不会出问题才是。”
周迟对此只是说道:“再想想。”
铺子老板思索片刻,皱眉道:“难不成是我那婆姨的老娘,可她都是古稀之年了,而且我私底下探查过很多次,都绝不是一个修士,这怎么会?”
“这就是潮头山,你以为在他们那边当谍子,全部都是修士?并非如此,许多人还是孩童的时候,就已经为潮头山做事了,他们不能修行,便要分布在各行各业,反倒是不会让人察觉,至于你觉得你是精挑细选的媳妇儿,却没想到,他们其实就是特意为你安排的,他们看着东洲,李昭自然也是东洲的一部分。”
周迟看着铺子老板,“先不要揭露此事,知道留个心眼就好,一些个事情还是要让他们知道,不过最紧要的事情就要小心再小心了,现在先不要散出假消息,免得出问题。”
铺子老板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这是我的错,我会向上面禀报,紧要时候,我可以以死抵罪。”
周迟摇摇头,“论谍报,一座东洲所有搞这个的加起来都比不上潮头山,所以有什么好惭愧的,他坐在那座山上,低头俯瞰东洲,觉得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他只管落子而已,气魄不错,过去也的确是这样的,但今后,总要有些变化才是。”
铺子老板有些茫然。
周迟笑了笑,“在他眼里,国手又如何,不过是连坐下来跟他对弈的资格都没有的存在,只是恰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有些人先一步爬山,觉得自己爬山如此之苦,等到了山顶,俯瞰山脚,便觉得后来人都跟他这般,上山也要缓慢攀登,而绝不会想到,或许一转眼,自己身侧,就会有人长身而立,与其并肩。
甚至更高。
交代完一切,周迟要离开这座棉花铺子,铺子老板看着眼前年轻人的背影,由衷感慨道:“心思如此缜密,境界天赋如此之高,这样的人,还这般平易近人,真是难得啊。”
只是这话说出来的一瞬间,那个本该远去的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到了他身边,笑着拍他的肩膀,“下次夸人,当着人夸就算了,怎么还学着背后夸人的?这样夸人,别人都听不到,有啥用。”
听着这话的铺子老板,哑口无言。
……
……
九曲郡为何得名,其实就是有九条各自不同的河流从此地经过,当地将其开凿互通,便在此地打造了纵横交错的河道,用以行船。
在九曲郡,马车没有河道上的船只方便。
不过河道便利,除去游船之外,此地也成了周遭着名的钓鱼圣地,不知道多少人慕名而来,有时候,能在一座郡城里看到几百人同时垂钓的光景。
很多时候,刮风下雨,或是晴天烈日,这些钓鱼客都坚守在河边,也着实让人不解。
钓鱼到底有什么乐趣?
当然更让人不解的,还是如此坚守,寻常人只是问一句鱼获颇丰吧,就会有无数钓鱼客破口大骂,脸色难看。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周迟此时此刻,饶有兴致地在一处石桥下的河畔看着有个半大少年在这里凿冰钓鱼。
到了冬季,这郡城里的河水上冻,没了船只打扰,这些个钓鱼客反倒是觉得没了打扰,更有意思。
不过此刻这个半大少年在这边钓鱼,明摆着就跟那些单纯钓鱼不同,他应该跟周迟一样,钓鱼只是为了吃而已。
穷苦人家,补贴家用。
不过这少年看起来颇为精通钓鱼,周迟只是看了小半个时辰,就已经有满满一木桶的鱼获。
只是就在此刻,不远处有三两个年轻人,已经朝着这边走来,一脸的不怀好意。
周迟对此,只是踢了一脚脚边的石子,一颗石子被他一踢,径直朝着那边激射出去,撞到一人的膝盖。
那人踉跄倒下,然后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只是等着他挣扎爬起身之后,没有大动干戈,而是很快就注意到那个少年身后的周迟,后者只是微笑看着他们这群人,只是眼神深处有些冰冷。
那年轻人不说话,看到那眼神之后,转身就走,没有半点犹豫。
他虽然没有见过太多人,但也不是傻子,知道什么人可以欺负,什么人,要是想要欺负,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能有那样眼神的,都不是好招惹的存在。
本来那少年已经注意到那帮人,正有些紧张,却没想到对方就这么走了,他环顾四周,很快看到了身后的周迟,正要开口,周迟就摇了摇头。
少年也就明白了周迟的意思,没有过去道谢。
只是出了这档子事情之后,他也就很快收了鱼竿,提着那一桶鱼,却没有返回家中,而是沿河而走。
周迟有些好奇,便跟着走了一路,但很快就哑然失笑,原来这少年一路走去,是要将那些钓起来的鱼卖给那些个始终一无所获的钓鱼客,价钱不贵,而且每次卖鱼都会鼓励一番对方,并且说一些钓鱼的知识,这样一来,倒是让许多想要坚持的钓鱼客最后都还是选择在他这边买上几尾鱼。
不过不是所有人身上都有银钱,只是即便是赊账,那少年也不会拒绝,这帮钓鱼客虽然都心知肚明谁谁谁钓不上鱼来,谁是打肿脸充胖子,但毕竟这件事没有揭露,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但要是赖账,这话一传出去,那可都知道了,到时候颜面扫地,还怎么混?
很快,少年的一大桶鱼都卖得差不多了,换了些银钱的少年提桶回家,但想了想之后,还是朝着不远处的周迟走来,要跟这个萍水相逢的好心人道谢。
走了几步,有个中年男人匆匆跑过来,一把拉住少年,“江湖救急江湖救急,小姜,还有没有鱼,今儿不知道怎么的,走了个背字,一条鱼都不上钩,给我来上一条,我回家也好有个交代啊!”
少年看了一眼木桶,里面本来还留下一条,是为了带回去熬汤喝的,不过既然这边要他帮忙,他也就大方的把鱼抓出来,丢到中年男人的鱼篓里。
“不过这个钱,嘿嘿,这个月的花销,还真花完了……”
中年男人笑着开口,老脸一红,不过看样子也只是表面功夫而已。
少年摇摇头笑道:“不碍事,下个月再说。”
中年男人也不客气,重重点头,“好!”
有了这个插曲,少年再转头看去,那边的周迟就已经不见了,少年有些遗憾,也没说什么,就此提桶离去。
而站在原地的男人,此刻正看着那少年的背影,一脸笑意。
“前辈这么高兴,难不成那个少年是前辈的私生子不成?”
一道声音在中年男人耳边响起,男人惊慌道:“可不能胡说,这话要是让我那婆姨……”
只是话说了一半,他又转头问道:“怎么看出来的?你这个境界按理来说是怎么都看不出我的境界的。”
周迟指了指四周,“其余人其实多少都有些情绪波动之处,是活人感,前辈其实也在假装这种感觉,但到底跟他们不一样,装也装不像,所以就这么看出来了,前辈约我在这边见面,却不露面,看起来是在考验晚辈是不是能看出来前辈真身。”
中年男人倒是直言不讳,“自然要考考你,现在一座东洲都说你少年天才,光彩夺目,但旁人这么说,我却不见得相信,所以总要亲眼看看才是。”
周迟微笑道:“那么前辈可失望?”
中年男人摇头,“说不上失不失望,只是说你有了跟我搭手的资格,你要是个蠢货,就连让我出手的资格都没有。”
周迟面不改色,“上一个这么说的,已经死了。”
中年男人不怒反笑,“好啊,胆子也大,好,很好!”
只是话音未落,他已经骤然一拳砸出,一条拳罡在顷刻间涌起,撞向周迟。
这一拳,隐约之间甚至要比归真巅峰的白垩更强,这个中年男人是比白垩更为强悍的武夫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