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下半年的广交会上，猎鹰自行车再一次拿下了大笔的订单，其中单单东瀛就占了三分之一。
有外贸订单在，这就是李天明的底气。
别的厂生产的产品，离不开国内的销售渠道，就算是出现了押款的情况，也只能咬牙接着继续做。
因为只要生产，企业就还有活路，一旦销售渠道断绝，产品滞销，最终导致停产的话，那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而且，要么是国企，要么是大集体，赔也不是赔个人的钱，最多工资发着费点劲。
所以也就形成了你欠我，我欠他，他欠你，这种互相欠的三角债。
如今这种现象在企业之间非常普遍，原本应该去跑业务的销售人员，现在全都成了讨债的。
一到年底，业务员们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的讨钱，那些欠债的，要么躲起来，要么干脆就穷横穷横甩出俩字——没钱！
上一世，一直到90年代，这种三角债更是发展到了几乎无法遏制的程度，哪怕明明口袋里有钱，也不愿意给。
他能欠债，我为啥不能欠？
就这么拖来拖去的，把大家都给拖死了。
其危害之大，到最后各级政府都不得不出面协调，想尽一切办法，消除这种恶性循环的三角债。
“孙哥，我们厂，坚决不能被拖进三角债，我宁可压缩产能，把全部的产品都用于出口，也不想被拖死！”
孙立是个聪明人，自然也明白三角债的危害。
短时间内或许看不出什么，可一旦时间长了，并且深陷其中，等待的只有企业破产。
只不过……
“咱们的新车间刚投入使用，要是压缩产能的话……工人们没活干，我就怕最后闹闹的人心惶惶！”
“你是厂长，和大家解释清楚，当然了，这种情况也不一定会出现。”
猎鹰变速自行车在国内非常受欢迎，而且，拥有着变速齿轮的一部分相关专利，可以说，同款自行车根本不存在。
企业连个竞争对手都没有，自然也就不怕销售渠道店大欺客。
那些国营商场想要拿货，就得按照合同付款，否则的话，猎鹰自行车情愿退出他们的货架。
而且，还不仅仅是外贸出口可以作为依仗，李天明还有崇信电器商行，可以消化掉厂里的一部分产能。
一旦庄薇薇当初说的，要把专卖店开遍全国的目标实现，主动权就能攥在李天明自己的手里了。
“总之一句话，咱们不惯着他们！”
有了李天明这句话，孙立心里就有底了。
电话再打过来的时候，他便直接省略了那些假客套。
“刘经理，提货款全部到位，我这边立刻安排发货，一半？我说的是全部。刘经理，咱们现在谈的是公事，不是讲私人感情的时候，如果按照合同，3月5号，我这边收不到提货款的话，按照合同规定，我这边就要加收您们提货款5%的违约金，超过15号的话，合同作废，预付款将作为赔偿金！”
既然李天明都说了，用不着惯着这些国营商场，孙立也就用不着虚以逶迤了。
直接亮明自己的要求，这话说起来多痛快。
“咱们不让别人欠咱们的债，咱们也不欠别人的债，要让三角债这种现象，从咱们这里彻底断掉！”
年前为海尔厂提供备件的几家供应单位集体要求涨价，被李天明收拾了一顿以后，又主动找上门来，不单单是因为少了海尔厂的订单，他们的产能降低，效益变差，还有一个原因就是……
再也没有海尔厂付款这么痛快的了。
“咱们这么做当然好，可是，别人不一定有你的眼光，可以看到三角债的弊端，唉……最后受影响的，恐怕会是整个市场，一旦形成风气，可就不是那么容易扭转过来的了！”
孙立说得很多，这种情况必须在刚开始冒头的时候，被彻底遏制，否则要是像上一世那样，拖来拖去，最后拖成市场毒瘤的话，怕死真的难办了。
三角债一旦形成，企业资金流陷入债务之中，哪还有钱用于生产和研发，此外，债务拖欠还会导致企业信用受影响，最为严重的是……
造成财务危机，进而导致企业破产！
国家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有活力的市场大环境，而不是连环债务形成的泥潭。
想了想，李天明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刘哥，是我，过年好啊！”
电话那边的是刘秘书，他今天倒休，身为秘书也不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在领导身边转悠，他也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大过年的，谁也不能休息休息，走走亲，访访友。
今天，刘秘书正好在家，接到李天明电话的时候，他正陪着闺女玩呢。
“天明啊！过年好！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自从刘秘书被王作先安排，接触香江向家之后，一直都是他给李天明打电话。
“有个事，我想……向首长汇报，刘哥，你看首长什么时候有时间……”
“首长今天除了上午有一个团拜会以外，没有被的工作安排！”
王作先每天的行程安排，刘秘书即便不上班，心里也是一清二楚。
“这个时间，领导应该在家！”
李天明有王作先家里的号码，撂下电话，又拨通了那一串被他牢牢记在脑子里的数字。
电话铃声响了几遍，终于被人接通了。
“这里是中枢王办，请问你是哪一位？”
“您好，我是李天明，有些事想要向首长汇报！”
接电话的是秘书处的人，自然清楚李天明和王作先之间的关系。
“好的，请稍等！”
等了一会儿，电话再次被人拿起。
“天明，你这小子，大过年的，也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拜个年！”
王作先的语气，明显就是在教训子侄一般，这让李天明暗暗松了口气。
尽管王作先被上调中枢以后，两个人的联系变少了，但关系一直没变。
这位位居中枢的大首长，可是李天明最大的靠山。
“王叔，您工作忙，我……哪好意思打扰您！”
一旁的孙立听到李天明对王作先的称呼，也不禁暗暗咋舌，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退了出去，轻轻的把办公室的门给关上了。
“孙哥！”
刚出来，差点儿和天会撞在一起。
嘘……
天会一愣，想到刚刚上楼的时候，在门口看到的那辆汽车。
“我哥来了？”
孙立点点头，招呼着天会去了旁边的会议室。
现在办公室里面，李天明和王作先有重要的事情谈，他们可不能打扰。
“什么事？”
“第一季度的生产计划，我做好了！”
天会刚来自行车厂的时候，还有点儿不太习惯，但他学东西非常快，现在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
孙立接过，飞快的看了一遍。
刚要在上面签字，想到李天明刚刚说的压缩产能。
“生产计划压缩百分之……十！”
压缩产能？
天会听得一怔，年前开职代会的时候，李天明还曾说，今年要再创新高呢，第一个季度就要压缩产能，还怎么创新高？
“这是天明的意思，算了，还是压缩百分之五吧！”
万一办公室里面的那场谈话过后，国家出手整治三角债务的问题呢。
得知是李天明的意思，天会即便不解，却也没再问。
“我去重新做一份，明天给你送来！”
“行！去吧！”
天会出了会议室，不禁朝着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看了一眼，随后匆匆下楼，去找各车间的负责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