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生动用置地旗下牛奶公司一千万港币,赞助他新收购的亚洲电视……霍生,他这是明目张胆地损公肥私啊!”
纽璧坚在电话里,毫不客气地这么指了出来。
霍震挺也听了出来,纽璧坚这是想要联合自己,一起来对付小林天望这个控股大股东。
他虽然也一直都在找小林天望的破绽,但他可是霍家大少,和英资联手来对付小林天望,还是有点让他自己都觉得不耻的。
而且,他也不想被纽璧坚如此轻易地当枪来使。
所以,霍震挺对着话筒,语气中还是刻意摆出几分无奈来,说道:“小林先生是置地控股大股东,他做经营决策,我们这些小股东,自然……是难以置喙的嘛。”
说这话的时候,他故意拖长了尾音,仿佛真的无可奈何。
然而,说到一半,就又话锋一转,道,“但是!倘若大股东罔顾全体股东利益,行此等赤裸裸的利益输送之举,我们作为置地董事局一员,肩负信托责任,岂能坐视不理?
必须拨乱反正,及时纠正这种滥用职权的行为!
我同意!必须召开临时董事会,就这笔天价广告费,向小林主席讨要一个说法!”
放下听筒,霍震挺猛地靠回高背皮椅,胸腔里一股亢奋的热流几乎要喷涌而出。
机会!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小林天望啊小林天望,你聪明一世,这次终于昏了头!
一千万港币赞助个刚收购的烂摊子电视台?
还是用置地旗下最老牌的牛奶公司的钱?简直是嫌自己位置坐得太稳了!
“阿强!”
他按下内线按钮,声音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兴奋,“立刻准备!第一,整理置地公司章程中关于关联交易、股东权益保护的条款,特别是限制大股东滥用权力的部分!
第二,收集近期牛奶公司广告投放的常规价目,以及香港电视广告费用的市场行情数据!
第三,联系几家关系好的报纸……不,越多越好!把消息放出去——置地集团主席小林天望,涉嫌利用职权,以天价广告合同,违规向其个人全资拥有的亚洲电视输送利益!金额高达一千万港币!标题给我醒目点,强调‘天价’、‘利益输送’、‘小股东权益受损’!”
虽然说,纽璧坚打这个电话过来串联他,肯定是有些不怀好意,打算让他当出头鸟去对付小林天望的。
但是,说实在的,这也是霍震挺现在正想要做的,纽璧坚送上这么一个契机,在董事会上有他串联其他的董事,再由自己发难,小林天望这一关可不那么容易过。
更不用说,霍震挺又联系了这么多报纸媒体,要渲染和强调这天价广告费的不合理与违规性,就是要让小林天望还没登上董事会的审判席,就先被全港的舆论钉在耻辱柱上!
而既然纽璧坚想把自己当枪来使,肯定也是要付出一些代价来的,霍震挺便打算明天在董事会上成功发难,迫使小林天望退让后,趁机多往置地集团安排一些中高层的自己人,纽璧坚等英国董事必须支持自己。
虽然上次在置地集团的控制权上,自己霍家被小林天望给偷鸡了,但是先拿到董事位置,再往里面不停的掺沙子,后面再一举夺过控制权,对霍家来说,既有这个财力,也有这个时间和准备。
同一时间,在怡和大厦顶层,纽璧坚放下听筒,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得逞的阴险笑意。
霍震挺这杆枪,果然是好用啊,一点就着。
他紧接着又拨通了几个置地重要董事的电话,无一例外,这些嗅觉灵敏的商场老狐狸,一听闻此事,都嗅到了风暴的味道和对大股东进行制衡的机会,纷纷表态支持召开临时董事会进行质询。
“好,很好。”
纽璧坚放下最后一个电话,心中大定。
明天,董事会上,霍震挺就是那把最锋利的矛,他只需稳坐钓鱼台,看着林火旺如何应对这场由他自己亲手点燃的烈火。
就在这时,一旁的专线电话再次响起,这是直通汇丰大厦顶楼的专线,能有资格给他打来电话的,只有那位港岛太上皇沈弼阁下。
而在这个时候,沈弼打电话给他,必然也是有紧要的事。
“沈弼大班,晚上好。”
纽璧坚接起电话,语气沉稳的说道。
“纽璧坚爵士,关于小林生利用置地旗下牛奶公司,为其亚洲电视支付的那笔一千万港币广告费……你怎么看?这背后,有没有更深的东西?别忘了,他控股置地的资金里,相当一部分是以置地股份为抵押,从我们汇丰贷走的款子。”
汇丰大班沈弼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说出了来意。
很显然,沈弼也是看到了这则消息,并且注意到了背后所隐藏的着的资金风险,尤其是自身汇丰的资金与控制权有关。
所以,他打来的这个电话,并没有让纽璧坚觉得有多意外。
置地集团现在虽然已经不是自己怡和洋行旗下控股的,但全港对置地最熟悉的就是他,并且现在自己还担任着置地集团的董事。
纽璧坚心中一下就了然,沈弼这是在担心林火旺的激进操作会危及到汇丰的贷款安全,也怕置地这个“优质抵押品”被掏空。
于是乎,他立刻将方才的布置和盘托出说道:“大班放心,我已联络了包括霍震挺在内的多位董事,一致同意明日召开临时董事会,就这笔天价广告费向小林主席提出正式质询。霍震挺对此事反应尤为激烈,他将是明日向小林生发难的主力。
如果小林生迫于董事会的压力撤回这笔赞助,那他的威信将遭受重创,颜面扫地。
如果他执意坚持……那他就必须向全体股东证明,这笔远超市场行情的广告投入,对置地集团、对牛奶公司本身,能带来何等匹配其价值的回报。否则,‘利益输送’这顶帽子,他戴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沈弼听不出褒贬的回应:“嗯。小林生为了盘活亚洲电视这艘沉船,不惜将置地集团也拖下水,甚至可能触碰上市公司治理的红线……这步棋,走得是险,也够昏聩。你把握分寸吧。”
言下之意,汇丰在观望,但也默许了纽璧坚的行动方向。
作为港岛实质上的央行,汇丰的作用和港府的作用是类似的,重点在于维护港岛的繁荣与稳定。
在此基础上,才会更加偏向英资企业一些。
当然,最能让汇丰偏心的,肯定是那些彻底投靠过来,已经表了忠心的华人大亨们了。
这样的华人大亨走狗,能够更有效和隐蔽的帮助汇丰,掌控整个港岛的商业与经济,以及整个财富流动的走向。
像最近几年沈弼培养的李嘉城,那就叫一个相当的听话,通过他的运作,沈弼也解决了不少棘手的事。
这就是英资企业很难给汇丰带来的好处,而现在培养的小林天望,能量和动作都更大,但是目前却让沈弼看到了一丝不可控的因素和风险在。
不过现在也还好,小林天望的一切行为轨迹,都还在汇丰的把控当中,只要他不玩得太脱,沈弼都很能容忍。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沈弼也想看看,这个能把传统纸媒玩出花来的小林旋风,会怎么样经营电视台,挑战tVb这老牌电视台的支配地位呢!
而这一千万天价广告费的消息,也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就飞遍了港岛。
翌日清晨。
“置地一千万天价广告赞助亚洲电视”、“小林天望遭质疑利益输送”的新闻,立马就占据了各大报纸财经版甚至头版的醒目位置。
对于这样的新闻,自然都是被港岛民众们津津乐道的。
中环写字楼茶水间,一个穿三件套西装的年轻白领咋舌,端着咖啡杯的手都惊得忘了放下:
“一千万啊!只为了在亚洲电视打广告?牛奶公司已经够知名了啊!需要这么大阵仗?全港都知道它的牌子了吧?我看啊,就是小林主席在给自己新买的电视台输血!”
旁边的同事也是翻着报纸冷笑:“上市公司主席拿小股东的钱给自己另一家公司贴补,吃相也太难看了点。纽璧坚和霍震挺他们发难,合情合理!”
“话不能这么说,”一个年长些的经理推了推眼镜,“小林生做事向来出人意表,说不定真有什么大计划呢?亚视被邱德根盘活过一阵,未必不能再起死回生。”
“死回生也用不着一出手就是一千万!市场价多少?三五十万顶天了!这不明摆着有问题吗?”年轻白领立马就反驳道,“等着看吧,今天的董事会肯定有热闹。”
不仅是这些白领,北角街市那些街坊们,虽然不懂什么经济财务啊!
但是他们可是很识数的,日常算账精明着呢!
一听到广告费是一千万港币的金额,也都一个个忍不住啧啧嘴巴议论了起来。
“啧啧啧,一千万啊!”
卖菜的阿婆指着报纸上的数字,对旁边的鱼贩感叹,“我卖一辈子菜都赚不到这么多零头!就为了打广告?这些有钱人真是钱多烧的!”
鱼贩则是一边刮着鱼鳞一边哼道:“这哪是烧钱?这是从我们这些小股东口袋里掏钱!牛奶公司是置地的,置地的钱不就是股东的钱?
小林老板自己全资有电视台,左手倒右手,肥了自己,坑了股民呗!我估计啊!肯定会有置地集团的股东出来说公道话的……”
一个提着菜篮的主妇也是插话道:“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亚视真能做好,多播点好看的节目,牛奶公司广告打响了,对我们普通百姓好像也没什么坏处?”
“想得美!”鱼贩嗤之以鼻,“羊毛出在羊身上!广告费涨了,牛奶公司的各种产品也迟早要涨价!说不定明天牛奶就涨价了呢!”
的确,这些市井小民,大多也都只看眼前自己的利益相关。
而且,现在的港岛底层民众,对于各种商业大亨和精英,已经开始慢慢的有明显的反感,也就是仇富心理的。
富人们的动作,在底层民众看来,大多都是为了吸血普通民众的。
而在九龙塘某私人会馆,一些华资小老板圈子里,大家也都对小林天望的这天价广告动作,有所讨论起来。
“小林生这次……是不是托大了?”
一个穿着绸衫的中年老板放下茶杯,眉头紧锁的说道,“刚拿下置地没多久,就搞这么大动作,还被人抓了把柄。不说别的,单纯纽璧坚和霍震挺联手,够他喝一壶的。”
“我看未必!”
另一个较为激进的老板反驳,说道,“小林生哪次不是险中求胜?他敢这么干,说不定早有后手。一千万对他、对置地来说,未必伤筋动骨,但要是赌赢了亚视,那价值可就大了去了!这叫魄力!”
“魄力?我看是蛮干!上市公司不是他一个人的玩具!”
先前那位听了直摇头,否认道,“规矩就是规矩,他这样搞,让其他上市公司的大股东怎么想?小股东权益还要不要了?汇丰那边我看也不会袖手旁观。”
众人议论纷纷,有担忧小林天望步子太大会翻车的,也有佩服其胆识认为他必有深意的。
但无一例外,都认为一场围绕置地控制权的风暴,也已随着这场“天价广告费”的争议,正式拉开了帷幕。
有些知道内情的,都在期待今天置地集团马上要展开的临时董事会,想知道一向高调嚣张的小林生,会如何应对来自几乎所有董事的质询的。
而此时,在《明报》大厦顶楼,主编王阳也是拿着刚出炉的几份报纸,快步走进了金庸的办公室。
“查生,大新闻!小林生那边可是捅出了一个大篓子了!”
王阳将报纸铺在金庸的面前,指着那刺目的标题和“一千万港币”的数字,说道:
“他刚收购佳艺电视才花了三千万出头吧?结果转头就用置地旗下牛奶公司的名义,给自己这电视台砸了一千万的广告赞助!这手笔……啧啧,真是骇人听闻!”
对于王阳这样的资深报刊主编来说,他可是非常清楚,港岛的广告费市场的。
虽然说电视广告的效果和资费,都会比报刊好上一大截,但是这一千万,港币的广告费,着实也是有些太夸张了一些。
金庸闻言,也是立刻放下手中的毛笔,然后拿起报纸细看,镜片后的双眼同样也是难掩震惊之色。
“一千万?只为了一笔广告赞助?这年轻人……当真是会玩!这恐怕刷新了港岛乃至整个远东地区的单笔广告费记录了!闻所未闻!
我们《明报》一年的广告费用,怕是也才堪堪一千万港币吧!有些年头都还不到呢!”
金庸不由得摇摇头,想到自己这么辛辛苦苦的创办《明报》,所得的收益,真的是远远不如人家小林天望随手滑过的一笔广告费。
王阳也是笑着摇头说道:“这怎么能比呢!查生,我们《明报》的广告收益基本都固定了,好的时候一年上千万,差的时候七八百万。
不过小林生这一千万的天价广告费,八成也是搞一个噱头罢了。
他一向深谙此道,制造噱头、吸引眼球的本事无人能及。
而且您看,他是置地集团的大股东,却又是亚洲电视的百分百老板。损了置地上市公司众多股东的利益,肥了他自己全资的亚视,这笔账,算得真是精明到家了。
我看啊,以后亚洲电视的广告招商部都可以解散了,有小林生一人‘拉赞助’足矣!”
“精明是精明!”
金庸却是缓缓摇头,脸上倒并无什么笑意,反而带着一丝忧虑,说道,“但这吃相……未免也太过难看,太急切了。置地集团是港岛市值前三的上市公司,一举一动都受市场和监管机构的严密关注。
小林生如果真是存了长期这样‘输血’的心思,恐怕在董事会上,一番疾风骤雨的质询是免不了的。
倘若他无法自圆其说,被坐实了违规利益输送,闹到联交所甚至廉政公署介入调查……那他费尽心机才得到的置地主席之位,可就真的摇摇欲坠,脸面也会丢个精光。”
说到此处,金庸却又是猛地想起一事,询问王阳道:“对了!高乔浩那边,有消息了吗?上次他代表小林生答应我,只要我在报上发表了那篇讨伐tVb的……‘檄文’,就安排我与黄易先生单独会面!这都几天了?”
王阳也想起了这事,立刻会意应道:“我马上联系!”
然后,他便快步走出办公室。
约莫十分钟后,王阳返回,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之色说道:“查生,联系上了!高乔浩给了一个地址,是湾仔‘陆羽茶室’的一个包厢,说黄易先生此刻正在那里……恭候您的大驾!”
金庸闻言也是大喜,困扰他多时的《寻秦记》作者之谜终于要揭晓!
他再无暇顾及其他,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长衫,吩咐司机备车,然后便心情激荡地赶往那间闻名遐迩的老茶楼。
陆羽茶室,兰香阁包厢。
古朴的雕花木门紧闭着,隔绝了外面大堂的些许喧嚣。
金庸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因急切而略显急促的心绪,轻轻推开了包厢门。
包厢内茶香袅袅,陈设典雅。
然而,金庸目光所及,偌大的八仙桌旁,只端坐着一人——正是他此刻最不想在“黄易”面前见到的人,小林天望!
林火旺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气定神闲地坐在主位,手中把玩着一只精致的紫砂小杯。
他见金庸进来,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深邃而平静的笑容,微微拱手道:“查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金庸脸上的期待和喜悦则是瞬间凝固,随即被一股被愚弄的羞怒取代。
他环顾四周,包厢内再无第三人!
一股火气直冲头顶,他强压着,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质问道:“小林生!高乔浩明明说好,是安排我与‘黄易’先生单独会面!
源何是你在此?黄易先生呢?难道还未到?亦或者说,小林生至始至终都没打算让黄易与我见面?”
他说完又下意识地又向门口望了一眼。
林火旺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更从容了几分。
他放下茶杯后,双手再次抱拳,对着金庸,字字清晰地说道:
“金大侠,稍安勿躁。”
“正是在下不才。”
“黄易——在此。”
这“在此”二字,如同一声轻雷,在金庸耳边炸响!
金庸如遭电击,整个人瞬间僵立在门口,瞳孔猛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直直地盯着林火旺那张年轻却深不可测的脸,脑海中如同飓风过境,无数线索碎片疯狂翻涌、碰撞、拼接——《寻秦记》那石破天惊的构思、对秦史的熟稔、对武侠边界的突破、那奇崛诡丽的文风……
还有,《亚洲日报》对黄易身份的严防死守、面对自己开出的天价稿酬和《明报》平台的诱惑毫不动摇、甚至不惜拿出20%股份作为回应……一切的一切,瞬间有了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合理的解释!
“原来……原来如此!”
金庸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脸上充满了恍然大悟后的巨大懊恼和自嘲,“你就是黄易!我……我早该想到了!早该想到了啊!
若非如此,我开出那般条件,许下那般承诺,甚至不惜惹上挟势压人的非议,又怎会……怎会挖不动黄易!”
他指着林火旺,声音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而有些发颤,带着一丝苦涩的控诉:
“小林生!好一个小林旋风!黄易先生!你这是……坑得我好苦啊!”
包厢内,茶香依旧,却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却又峰回路转的诡谲气氛。
金庸望着眼前这个集报业巨子、地产大亨、神秘天才作家于一身的年轻人,心中百感交集。
置地董事会的风暴尚未开始,他金庸自己,却已在这小小的茶室包厢里,先一步尝到了被眼前这年轻人彻底“算计”和“震撼”的滋味。
而林火旺只是保持着那抹平静的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抬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座位:
“查先生,请坐。茶,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