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录音,覃雯哭得更厉害了:“琮琮,妈妈对不起你——”
说真的,薛琰被她这一声“对不起”给恶心到了。他觉得最需要听到这声道歉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而是宋竹西。无论如何,他后来遇到了薛怀安,在薛家长大,而宋竹西呢?
而宁启柯的神情已明显呆滞了,像是不愿意相信厨娘口中所述的,实则不然,他是在回忆。他拼命回忆着他母亲沈竹西病逝前后所发生的一切,回忆着尹靖琪被他父亲领进门后,宁家所发生的一切。似有千头万绪,但他却连分毫都难以抓住。
奚馨也在哭,她接过薛琰和薛怀安同时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眼泪,用想要把覃雯撕了一样的眼神盯着她,恨不得把她和宁启柯的脑袋一一敲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些什么东西。
一个遇事只知道哭,一个听完真相后却发起呆来,这种人,真的配当父母吗?
“别哭了!”奚馨厉声呵斥,“我问你们,既然知道孩子丢了,当年为什么不找?”
宁启柯似稍稍回过神来,但又对细奚馨话充耳不闻。
覃雯双眼已经红肿了,原本精致的眼妆也模糊了,她对奚馨说:“查了!怎么没查?我们家连同警方,找了整整一个月,但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我们还能怎么办?”
监控显示,琮琮从别墅出去后,走了好一段路,然后消失在一处监控死角。最后那帧画面里,琮琮是被一只成年人的胳膊捞过去的,黑色衣袖。
警方查了别墅区附近所有的监控,着重排查那个时间段前后的“黑色衣袖”,但根本就没见到有任何人可疑之人抱着孩子出现。
覃雯那时候甚至都期盼着,会不会有绑匪打电话来要赎金?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琮琮从那以后就彻底消失了。
薛怀安现在是满腔怒火,因为是他捡到的小琮琮,他最清楚小琮琮在遇到他之前都经历了什么。他真恨不得撬开这对夫妻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查了别墅附近所有的监控”,怪不得调查资料里说“小范围地找过”,这个范围还真小呢。
薛怀安问:“难道你们就没想过扩大范围查找吗?或者把其他查找方式也利用起来,报纸、杂志,各类新闻媒体,你们就没考虑过吗?”
奚馨接着说:“就找了一个月,你们就心安理得的放弃了?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
万一什么,奚馨说不出口。自从薛琰和宋竹西相认之后,她就被迫回忆起了当年的情况,只要一想起来心就会痛,就会止不住地后怕。
覃雯嘴唇动了动,也没把话说出来,她觉得,那个理由应该站不住。
宁启柯彻底回了神,叹口气,把覃雯没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不是没考虑过,但在付诸行动之前,我爸请大师算了一卦,说是,凶多吉少。”
他说完缓了缓神色,看向薛琰,如释重负一般,对薛怀安说:“总归孩子幸运遇到了你们。不但没事,反而还平安长大。”
他十分郑重的向薛怀安和奚馨道了声谢。
奚馨嘲讽道:“别,宁先生这声谢,我们可受不起。”
宁启柯的脸色又要难看了起来,他忍住了,赔笑道:“无论如何,道谢都是应当的。今天来得过于匆忙,礼备得薄了些,改日,我再重新带着两个孩子上门道谢。时候确实不早了,我们不好再打扰,琮琮,瑶瑶,跟薛总、薛太太道别,我们先回家。”
宁启柯是很着急回去,尹靖琪,始作俑者就是这个女人,他有理由相信当年母亲的死她绝对脱不了干系!还有他父亲,这些事他父亲又知道多少?在里面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宁启柯在心里咬牙切齿,这回他一定不会再放过他们,掘地三尺,他也要把证据找出来!如果找不到证据,他也不会吝啬用其他手段。
覃雯闻言,准备拿起身边的包,跟着宁启柯站起来。
却听奚馨说:“想带两个孩子走,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这话一出,覃雯和宁启柯同时心中不悦。宁启柯直接露出了与刚刚截然不同的表情,既警惕又防备,还隐约带着些威胁,问:“薛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琰反感他的态度,刚想开口,却被奚馨按住手背,示意他别说话:“意思就是,我不同意。”
覃雯目露愕然:“你凭什么不同意?”都已经做过亲子鉴定了,是她的孩子,肯定是要跟她回家的,奚馨凭什么不同意?
宁启柯看向薛怀安,没想到薛怀安竟然也也不讲理起来。
薛怀安的神态语气与奚馨如出一辙,坚定地,不容置疑地,势要与他争到底地,一字一句道:“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既然宁太太想要问凭什么,我就告诉你凭什么。”
“小瑒,”薛怀安说完却话题一转,“去我书房,桌子上有个文件袋,拿过来。”
正在心里咒骂宁家和覃家十八代祖宗的薛瑒突然被点名,有种被抓包的心虚,但一想,他心虚什么啊,作恶的都没心虚呢,他就骂骂人,怎么啦?于是连忙应了一声,有些不明所以,这时候拿什么文件袋呀,但他没多问,乖乖起身出去了。
随着开关门的声音落下,会客厅里再也无一人开口,直到薛瑒拿着文件袋重新回来。
“爸。”薛瑒递给薛怀安。
薛怀安没接:“给宁先生和宁太太,让他们好好看看。”
薛瑒便听话地把文件袋递给宁启柯。
宁启柯接过去,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沓看上去就有些年头的纸张,大小不一,但都分门别类地用回形针整理好了。
宁启柯的眼睛已经有点老花了,把纸张稍微拿远了些,再定睛一看,双眼当即睁大了,又是心惊又是难以置信。他抬头看向薛怀安:“这是……这是……”
薛怀安眼神如刀:“别只看第一张,往下翻。”
覃雯见宁启柯状态不对,立即往他身边凑凑,也朝纸张上看去。
宁启柯抖着手,一张一张往后翻。
薛琰的验伤报告,住院诊疗记录,报警记录,怎么还有,犯罪团伙被捕的新闻剪报?!
覃雯红肿的双眼又被泪水模糊成一片,她的琮琮,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他竟然是被犯罪团伙掳走多钱,从深市带到港城,薛怀安遇到他的时候他就在东城区!天呐……
宁启柯彻底沉默了,这些,他竟然全都没想到,琮琮是什么时候遇到薛怀安的?又是在哪里遇到薛怀安的?遇到薛怀安之前他都经历了什么?他统统没想起来问一问……
时间回到二十三年前。
那时候,薛家还住在西城区,四月二十号那天,薛怀安来东城区见一位特别抠门的合作商。
港城的四月几乎都是阴雨连绵的日子,那天也不例外。但是不影响薛怀安与合作商的谈判,他成功地从对方手里多要了一个利润点。
回程时,薛怀安让司机先开车去一家老字号,姚记酥点,他答应了奚馨给她带这家的点心回去。
姚记酥点开在东城区和北城区相交的老街上,老街的前身是那些殖民者的聚居地之一,后来便成了港城的一处旅游打卡地。
与老街相邻的是新街,是一处鱼龙混杂的居所。那时候由于帮派管制,两边的治安是井水不犯河水。
车在姚记酥点附近停下时,雨已经下大了。
助理兼司机,小张,解开安全带,说:“先生,我去吧。”
薛怀安抬手制止了他,自己撑着伞下了车。他答应奚馨的,自然要亲自去买,不然,他在与合作商谈判的时候,直接让小张过来一趟不就行了。
路上行人少车也少,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了哗哗的雨声,尤其打在伞面上的,噼里啪啦。
忽然,薛怀安停住了脚步,他好像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呼救,但不真切,像小孩子,又像猫叫。
当他正准备抬脚继续朝姚记酥点走的时候,又有声音传过来,这回听真切了,确实是几个小孩子。
“死了?”
“晕了。”
“死了!没气了!”
薛怀安迅速往前跨出步子,毫不犹豫地转身走近巷子里:“你们,干什么呢!”
三个孩子,为首的那个身量大约到薛怀安的小腹,他喊一声“跑”,另外两个立马跟着他撒开腿。
薛怀安无暇去追他们,因为墙根处正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体,看身量估计有三岁了,脸颊肿着,眼睛闭着,脏兮兮的衣服被雨淋得湿透,胸口起伏微弱。
薛怀安跑过去唤了两声,孩子微微睁开眼,看见他,明显瑟缩了一下,似乎是晕了过去。
薛怀安扔掉伞,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了起来,可能身上也有伤,被薛怀安碰到了,孩子的眉头皱起来。
薛怀安抱得更小心了,也更稳,脚下却一点都不慢地朝巷子口走。接着就看到小张撑着伞过来:“开车,去医院,快!”
小张在车里看到薛怀安拐进了姚记酥点旁边的巷子里,担心出意外,就连忙下车追过来,当看到薛怀安抱着个小乞丐出来,心里直呼老天爷,但也不敢耽误,立即转身往车边走。
上了车,薛怀安依然把孩子抱在怀里,嘱咐小张:“开快点,但是要稳。”
小张应着声,开出去好一段路后,他还时不时地通过后视镜往后座看,几度纠结,还是开口:“先生,这里的小乞丐,一般多少都和帮派有关系……”
小张说得委婉,薛怀安也知道,但他既然看到了,不能不救,否则他良心难安——他和奚馨之前失去了一个孩子,还不到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