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归龙愣在了原地。
黄伏也神情错愕。
而在短暂的出神之后,回过神来的父子二人都露出了笑意。
“楚宁,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你不会觉得靠着些小聪明,出了些主意,就以为自己在这军中有了生杀予夺的大权吧?”黄伏冷笑着问道。
黄归龙也笑道:“楚侯爷好大的官威,刚刚还说可以尽情谏言,怎么现在就要诛杀异己了?”
父子二人确实有恃无恐。
一来他们并不觉得方才提出的计划,足够成为楚宁杀死他们的借口,而在道义上既然站不住脚,便无法得到众人的支撑,反倒是一个很不错的,让他们可以攻击甚至扳倒楚宁的机会。
二来更是因为他们对于黄归龙九境武夫修为的自信。
这样的战力,放眼整个义军联盟也是独一份的存在,单凭楚宁这般修为,莫说杀了黄伏,就是想要伤到他,也是天方夜谭。
“因为他该死。”楚宁却淡淡的应道。
“哦?我这孩儿虽然不成器,做出的谋划入不得侯爷法眼,但怎么看也罪不至死吧?侯爷想要杀他,总归得给个说法吧?”黄归龙闻言愈发觉得可笑,只当楚宁毫无城府,被之前他们险些煽动众人的举动激怒,而说出这番狂悖之言。
他甚至已经想到了楚宁道不出一个所以然后,他该如何反制,削减楚宁的威望,最好是能以此为胁迫,为自己的儿子在军中谋得一个好差事,铺平其日后登上天胜峰峰主之位的道路。
“黄长老,你身为宁兴城义军主帅,手握重权,想要给你儿子一个好差事,不难。”
“为何非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楚宁不答他此问,反倒幽幽问道。
黄归龙听闻这话脸色一变。
一旁吕琦梦等人闻言,亦是如梦初醒,意识到了其中的古怪。
黄归龙袒护其子,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今日之举,大多数人也都看得明白,说来道去,也无非是想要为其子谋取军功,以备日后登上峰主之位。
但就像楚宁说的那样,三处防线相互独立,黄归龙若铁了心要为其子某得一官半职,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再一看黄归龙父子,随着楚宁此言道出,二人脸上再也没了之前的轻蔑之色,反倒渐渐阴沉了下来。
“丰元二十七年,六月中旬。宁兴城前,蚩辽大军调动活跃,黄伏带兵三千,驻守于宁兴城北安马乡。本应监视敌情,可到地之后,却宿醉畅饮,甚至招来女妓,闭营不出,延误军机不说,蚩辽军队杀到时,更是仓皇失措,弃大军逃窜,致使三千守军孤立无援,几乎尽数战死!”楚宁却不给父子二人半点反应的时间,在那时一摆衣袖,寒声言道。
“为隐瞒此事,主帅黄归龙知情不报,还为其子隐瞒罪行,只道是蚩辽大军袭杀,非人力可阻!”
这话一出,营帐之中满座哗然。
“你……你胡说!”黄伏更是慌了神,在那时指着楚宁,涨红了脸大声喝骂道。
楚宁却根本不理会他,继续说道:“丰元二十七年,七月下旬,有大批难民,由婉林小道,逃往宁兴城避难,黄归龙命黄伏带大军接引。”
“黄伏却借机盘剥难民,其间见马家小女马穗貌美,便动了强占之心,马穗受辱之后,自缢而亡,其父兄与你理论,被你以蚩辽奸细之名当场镇杀!”
话说至此,黄伏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致,他又惊又惧,可思议的看着楚宁,颤声道:“你……你怎知……”
“楚宁!”而他的话还未出口,身旁的黄归龙却抢先迈出一步,打断了自家儿子就要脱口而出的认罪之言,他怒目说道:“我念在你在此番大胜中确有功劳,对你是百般忍让,你不思感激也就罢了,还在此地肆意诽谤,真以为我杀不得你?”
“诽谤?”楚宁冷笑一声,大手一挥,数十份厚厚的卷宗飞出落在了黄归龙的跟前:“黄伏所犯之罪,尽数呈于其上,有三千甲士中幸存者的口供,也有马家父兄死前托人递出的血书。”
“龙铮山防线至今也才半年不到,黄伏在你的庇护下,所犯罪案已十起有余,从冒领军功,到杀人越货,可谓无恶不作。宁兴城中义军对其早已是苦不堪言,不然你以为这些卷宗是怎么送到我手中的!?”
“我只道其中一二,是念在黄长老你除了在黄伏之事上,其余驻守宁兴城之事做得还算妥当,给你留了三分薄面,你若想要,我还可传唤人证,让你看看什么叫铁证如山!”
听到这话的黄伏已经彻底慌了神,他来到了黄归龙的身旁,低声说道:“爹,这家伙来者不善,不如……”
说着,他以手作刀,朝着黄归龙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闭嘴!”黄归龙却是一反之前对黄伏一贯宠溺的态度,目光凶厉的朝着他喝骂一声。
其实对于儿子的诸多恶行,他在心底多少是有些感觉的。
只是出于某种趋吉避凶的本能,或者说,他并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儿子本性已经恶劣到这般地步的事实,所以他在潜意识里忽视了那些其实昭然若揭的真相,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了相信黄伏的说辞。
而现在,楚宁既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抖出了这些事情,那一定是掌握真凭实据。
这不仅打破了他心底为自己筑起防线,更是将他与自己的儿子逼到了绝境。
他在修为上虽然碾压了楚宁,可若是真的出手杀害,以楚宁现在的威望,日后整个北境,甚至整个大夏天下都不会再有他们父子二人的容身之地。
此刻的情况已经极为不利,可他在自己这个儿子眼里,却看不到半点悔恨。
这时,黄归龙终于意识到,在自己的溺爱下,黄伏已然无药可救……
但这毕竟是他的儿子,他终究没有办法对他见死不救。
在喝阻了黄伏之后,他又深吸一口气,终于抬头看向了楚宁
“楚宁!既然你有备而来,老夫也不做争辩,你就说你想要什么吧!”
“今日,各位义军首脑俱在,我黄归龙也绝非出尔反尔之人,只要你能放过我这不争气的孩儿,就是让老夫当场自刎,老夫也绝不皱半下眉头!”
这番话说到这般地步,已经是彻底向楚宁低头。
黄归龙也做好了从此之后,为楚宁所胁的准备。
“黄长老自然是有不察之罪,但究竟是有意包庇,还是被黄伏蒙蔽,还待日后细查,今日我要做的只是……”
楚宁的话说道这处,身形猛然暴起,状若猛虎直扑黄伏而去。
这般忽然崩现的杀意,让周遭众人都心头一颤,神情骇然。
黄伏在被那杀意包裹的瞬间,亦是脸色苍白,空有六境修为,可在黄归龙的庇护下,几乎从未与人有过像样搏杀的他,此刻面对着如有实质的杀意,早已被吓得丢了魂,愣愣的站在原地,连逃跑的心思都生不出半点。
幸好黄归龙虽然同样对于楚宁的忽然发难毫无准备,但身为九境高手,无论是速度还是洞察力都超出常人太多,短暂的错愕后,他飞身来到了自己儿子跟前,一柄刻有天胜二字的宝刀,自他手中浮现,横亘在楚宁与黄伏之间。
同样也是在这时,楚宁的双手猛然高举,一把造型极为古怪的兵器亦在这时,浮现在了楚宁的手中。
那是一把刀。
一把巨大到有些夸张的刀。
长越七尺,刀刃宽越三尺。
比起楚宁的个头,还要高出一截。
而最古怪的还得是刀身的材质,那似乎是一把石头铸成的大刀。
刀身极厚,也并无开刃之说,其上密布着一道道宛如岁月侵蚀后的裂纹,显得破破烂烂,但在那裂纹之下,却又流淌着熔浆一般,血色的事物。
在场众人,哪怕是最见多识广之人,也从未见过这般古怪的一把刀。
可除了造型与材质的古怪,众人却是在这把刀上感觉不到任何刀意与灵力波动。
似乎,这只是一把靠着与众不同的外形,而哗众取宠之物。
唯有陆衔玉一眼认出了此物,这就是那块险些要了自己与楚宁性命的怪石所化。
看见此物,陆衔玉暗暗松了口气,此物的出现至少说明楚宁是真的炼化了那块巨石,如此看来,他应当于此之后性命无忧。
而黄归龙显然不知道此物的根底,瞥见此物的瞬间,他的心头是有些惊诧的,唯恐这是楚宁得来的某些大杀器。
但在细细感应之后,却又瞧不出端倪。
作为一位九境强者,他的神识强大,世间宝物,他就算看不出根底,也多少能感觉到其些许隐晦的力量波动,但此物就像是一块再寻常不过的石头。
他心头大定,只觉是楚宁年少无知,不知道自己与一位九境大能之间,有着何等巨大的差距。
只是这样的念头,在那巨大石刀落下的瞬间,便骤然消弭。
当然,他的感知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这把石刀之上确实没有任何的刀意与灵力波动,只有……
一股大得匪夷所思的……
重量。
是的。
那把石刀重量极沉,以至于黄归龙这样的九境强者,在以刀刃与之相撞的瞬间,也只觉自己手臂发麻,刀身巨颤之下,虎口也传来一阵剧痛,待到他回过神来时,便见自己的虎口竟已然在这股巨大的力量下,生生被撕裂,正有淋漓的鲜血涌出。
黄归龙近乎愣在了原地,虽然因为事发突然的缘故,他并未来得及调集周身所有的力量来抵御楚宁,但以他的修为,也绝不是一个四境楚宁可以伤到的。
更何况,楚宁又是如何能挥动如此重量的事物?
难道说……
黄归龙骤然想起了当初听闻过的关于冲华城的传闻。
眼前这家伙,难道还真是一尊大魔不成?
不过这些念头很快就被他压下,他沉眸望着楚宁,沉声说道:“楚侯爷,我已愿意服软,你又何必苦苦相逼?有道是得饶人处且饶人……”
“黄伏草菅人命时,黄长老可曾与他讲过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楚宁低声反问道。
这是诛心之言。
黄归龙的脸色顿时又阴沉了几分。
楚宁则在这时借力退开数步,然后身形再次跃起,以劈山之势,再次朝着黄归龙挥出一刀。
黄归龙阴沉着脸色,提刀迎上。
这一次有了之前的经验,这一次面对楚宁的攻击,黄归龙运转起来体内的灵力与刀意。
轰!
一声闷响荡开。
即便他已经做足了准备,可楚宁手中的石刀仿佛有穿透灵力的古怪力量,巨大的重力依然尽数倾泻在了黄归龙的刀刃之上。
黄归龙的身躯一颤,虎口上的伤口被撕裂得更大了几分。
当然,这并不代表身为九境强者的黄归龙当真不是楚宁的对手,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调动周身庞大的灵力与刀意,将楚宁的身躯撕裂。
但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他却万万不敢如此行事,只能压着火气一味防御。
“你当知道,今日有我在,你断不可能伤到伏儿分毫,大家都是聪明人,倒不如说说你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看向楚宁再次出声说道。
楚宁闻言,眼中露出一抹笑意,他开口反问道:“是吗?”
那语气中的笃定与胜券在握,让黄归龙的心头咯噔一声,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啊!!!
而就在这念头升起的瞬间,身后却传来了黄伏的惨叫。
他豁然回头,只见一头巨大的黑金妖兽凭空出现在了黄伏的身后,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口,猛地一咬。
本就疏于修行的黄伏,对此毫无准备,在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身后,项上头颅顿时被那黑金妖兽吞入了嘴中,颈项处,血如泉涌。
“不!”黄归龙肝胆俱裂,他发出一声怒吼,手中刀刃之上刀意暴涨,挥向那头正在大快朵颐的黑金妖兽。
但黑金妖兽的身形却在这时,犹如他出现时的毫无预兆一般,也骤然消失。
汹涌的刀意奔涌向前,不仅没有轰杀到黑金妖兽,反倒撞在了黄伏那具没了头颅的尸体上,一瞬间,便将那具肉身搅得粉碎。
血雾爆开,铺洒在黄归龙的身上。
他愣在了原地,感受着脸颊之上炙热的鲜血,神情近乎呆滞。
场面也在这时陷入了死寂,没有人想得到楚宁真的想要杀死黄伏,更没有人想到,他真的杀了黄伏。
所有人都一脸骇然的看着这一幕,他们忘记了思考,也已经无法思考。
呼。
呼。
黄归龙沉重的呼吸声,回荡在血染的大帐中。
许久。
他忽然回头,双目赤红的望向站在身后依然一脸平静的少年。
“你……”
“该死!”他咬牙切齿的低语道。
那一刻,磅礴的灵力自体内奔涌而出,凶戾的刀意振得手中的神刀急促轰鸣。
大帐晃动,摇摇欲坠。
失去了儿子的黄归龙再无忌惮。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念头。
杀了楚宁!
而楚宁看着步步紧逼的黄归龙,脸上并无惶恐之色,只是用困惑的语气,道出了三个字。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