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谁?”余三两被问得有些发懵,眨了眨眼睛,困惑的反问道。
楚宁也察觉到了洛水态度中的异常,皱起了眉头看向对方。
洛水脸上的神情严肃,目光如炬,却又带着一股迫切。
“教你做这个羹的人!”她再次发问,语调明显拔高了几分。
余三两就像是忽然被长辈呵斥的孩子一般,委屈巴巴了起来:“可是这个雪霞羹不就是师祖奶奶教我做的吗?”
“胡说!我与你从未相识,什么时候教得你?”洛水的眉头
“再者言,连我自己都不会,我又如何教得你?”洛水的情绪却愈发激动,声音中已明显带着几分恼怒。
余三两似乎有些畏惧眼前的洛水,他脸色更加委屈,支支吾吾的说道:“那……那或许是师祖爷爷?我……”
“我这些年记性一直不太好,是有可能记错了的。”
“刚刚是我,现在又成了他,你的嘴里可有实话?”洛水怒目再喝道。
似乎是被洛水这一声喝骂给唬住,余三两愣在原地,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眉目中带着怒气的女子。
好一会后,这个看上去已经年过七十的老人忽然眼眶一红,泪珠在浑浊的眼眶中打转。
“是……是不是三两做得不合师祖奶奶的胃口?”
“我……我去重做就是,师祖奶奶你莫要生气……”
他就像是个手足无措的孩子,语调中带着哭腔,伸手就要去将那食盘取走。
只是那手方才伸出,就被另一只手死死握住。
余三两一愣,侧头看去,却见伸手之人不是旁人,正是一直在一旁看着的楚宁。
“师祖爷爷?”余三两神情不解。
楚宁不语,只是朝着他用相当坚决的眼神摇了摇头,旋即便抬头看向了洛水。
“曦凰。”
“我不知道你口中的他是谁,对你又有何意义。”
“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三两对你并无恶意。”
“你不要,也不该为难他。”
那时楚宁的目光凌厉,眼神中竟隐隐透着一抹渗人的怒火。
洛水不禁一愣,倒不是惧怕楚宁,而是这些日子相处来看,这家伙对自己的徒儿极为宠溺,无论自己摆出怎样的态度,他都能笑颜以对,今日这般愠怒的态度,倒还是头一遭。
不过他这样的态度,这也让洛水冷静了几分。
她看向余三两,老人的神情惶恐,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她的心头不免泛起一丝不忍……
楚宁是穷凶极恶之辈固然不假,但眼前这个老者,怎么说都是龙铮山的人,看其疯疯癫癫的模样,最多也只是受了楚宁蛊惑。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或许同样的菜肴,同样的味道只是巧合。
只是……
她想到了某些事情,只觉心绪翻涌,烦闷不已。
她无心再说什么,冷冷的看了楚宁一眼,竟是转身离去。
“师祖奶奶……”余三两见状,想要开口唤住,却被楚宁打断。
“无碍。”楚宁这样说道,语气中也带着几分恼火的味道。
“我们吃饭。”
余三两却有些放心不下,小声道:“师祖爷爷,你去看看师祖奶奶……”
楚宁闻言抬头瞟了一眼洛水的远去的背影,少见的发了怒,沉声言道:“我说吃饭!”
余三两缩了缩脖子,终究还是不敢再言,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心绪不宁的陪着楚宁闷闷的吃完了这顿在他看来本该是其乐融融的一顿饭。
……
生而知之。
对于大多数……
不,准确的说,是对于这个世界上,除了屈指可数的个例以外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体验。
但很不巧的是,洛水就是这么一个生而知之的人。
从她记事起,她就知道自己会为这天下开辟一座圣山。
一座与众不同的圣山。
不应是儒释道三家,也非象征着征伐的兵家,更不应该是最为繁盛的武道。
那座圣山的开辟,会标志着某个新世界的到来。
譬如一座新的天下。
当然,年幼的她并不清楚自己会走向何方,只是隐隐感觉到了这股使命的存在。
而作为天选之人,上天会在必要的时候给予她一些小小的帮助。
譬如……
经历一些可以让她磨炼心智的磨难。
所以,在她十岁那年,她的父母接连因病亡故。
她应该在凡间流浪,遭受一些相当痛苦的折磨,这才洗净道心,走上那条从她出生时,上天就为她铺好的路。
但某些意外却悄然而至。
有个人救下了她,在不正确的时间,不正确的地点。
而正是那场相遇,让她偏离了应许之道,成为了的如今她。
这些,都是在她迈入十一境与十二境后,渐渐感知到的。
之所以,始终以那个人形容那个家伙,不是因为他的名字不可提及,只是单纯的因为,洛水已经渐渐忘了她。
这并非她薄情寡义,而是冥冥之中似乎有股力量在试图修正这样的偏差。
而她难以对抗那股力量……
不过青木山那位活了三百年的道君曾告诉过她,天道无厚薄,既降其责,必备其泽。
她想或许自己能踏入十三境,能完成开辟圣山的天命,至高天应该就能降下恩泽,让她记起那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只是她的修为越高,关于对方的记忆却愈发的模糊。
到了如今,她早已记不清那人的模样、名字、年纪甚至性别。
只记得他在某个大雪纷飞的寒夜,给自己端来的那碗雪霞羹。
那是她与他之间最后的联系。
所以在吃到那碗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羹汤时,她才会情绪失控……
想到这里,站在一处崖口的洛水叹了口气,抬头看向远方。
山风和煦,远处云雾招摇,笼罩着那座名为绝翎的神峰,已近黄昏的阳光撒下,将云海中穿行的飞鸟镀上了一层金黄。
看着这幅景象的洛水,心情似乎好了些许。
或许这一切只是巧合,毕竟她自己也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还记得那碗羹汤的味道……
……
“曦凰!”而就在她刚刚平复好自己的心情时,一个声音忽然从一旁传来。
洛水侧头看去,只见一位少年不知何时来到了距离不远处的山崖崖口。
“好巧啊,你也在这里。”
少年也不等洛水回应,笑呵呵的就走了上来。
只是他虽然嘴里说着好巧,可略显急促的喘息声,以及额头上点点汗迹,却将他之前一路小跑,焦急寻找的行踪暴露无遗。
洛水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少年,等着他的下文。
解开心结,对她而言,只是平复自己的思绪,但并不代表她会继续容忍楚宁这样的卑劣之徒存活于世。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杀了对方,但在那之前,她不介意听听楚宁想要说些什么,同时也让她有时间放开神识看一看四周,有没有可能存在的耳目,免得打草惊蛇,暴露了自己身份。
而楚宁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可能面对的危险,来到了洛水身前后,便自顾自的说道:“我已经把所需的墨甲都完成了,明天一早我们就能出发。”
正用神识仔仔细细探查四周状况的洛水,并无心回应楚宁此言,依然冷冷的望着她。
楚宁被她看得有些心头发麻,只以为对方还在为自己午晌时不好的态度而气恼,他挠了挠头继续说道:“曦凰,我今日态度是差了一些,但只是因为我觉得你不该那般对余前辈的。”
“他是口无遮拦了些,但对我们的心意是好的。”
“而且我感觉这次见面,你和以往有些不一样,我知道是为什么……”
洛水这时正好收回了放开的神识,确定了四下无人,本欲动手的她,听闻这话她心头一跳,暗觉莫不是被这家伙看出了些什么。
她强压下动手的冲动,沉声问道:“那你说说是为何?”
在这个问题出口的同时,她丹府中的剑意与灵力已经被完全催动,目光也死死的盯着楚宁。
脑海中思绪翻涌。
若是楚宁发现了她的身份,她自然是要杀了他的。
只是,对方在这个时候与她摊牌,说不得是留有什么后手,譬如他已经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了其他人,杀了他或许并不能一绝后患,还得想办法套出其他的线索。
“你害怕牵连我。”
可就在她头脑风暴,想着要如何杀死楚宁时,眼前的少年却一脸笃定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嗯?”对于楚宁的自作多情,洛水都不免愣在了原地。
“我知道以你的性子,答应此次和亲,一定是在朝廷中受到了诸多压力,才不得已为之。”
楚宁丝毫没有察觉到洛水的异样,依旧自顾自的说着:“以前我其实不太明白,人为什么不能坚持本心,但自从上次与你分别后,我一路从鱼龙城走到龙铮山,遇见了很多人很多事,我忽然明白,朝廷中的事情比我想象中还要复杂。”
“在冲华城时,独孤齐本来是个很好的人,可因为独孤封的决定,他不得不在家族存亡与自己本心之间做出抉择……”
“在同令城时,我还遇见了致使盘龙关败亡的环城守将,我怎么都无法想到,他们竟然能乔装成银龙军,以银龙军的身份回京受赏。甚至,负责保护他的那个上柱国的死士罗玄还告诉我,盘龙关的败亡,甚至有可能是朝廷中的某些人与蚩辽之间达成的某种默契……”
“所以我能明白你面对的各种问题,比我想象中还要复杂,所以……”楚宁认真的说着,试图开解在他看来正在为这些事烦恼的洛水。
洛水其实并不在乎楚宁的这些说辞,之所以耐心的听着,无非是想要确定这家伙到底是否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但听来听去,却更像是恋人之间敞开心扉的互诉衷肠。
她对此并不感冒,甚至有些失去了耐心。
可就在这时,楚宁转述中的一个名字却忽然让洛水的眉头一皱。
“你说罗玄?”她沉声问道。
这个名字,她有些印象,当年阿阮失踪时,与她一同失踪的还有一位青木山弟子,也叫罗玄。
以青木山给出的线索来看,二人的关系还算不错,罗玄因为出身不好,时常在被青木山的一些弟子欺辱,阿阮帮过对方几次,二人一同失踪,被认定是一同遭到了某些不测,所以这些年在寻找阿阮的过程中,洛水也时常对人提及这个名字,故而极为敏感。
但此问一出,她又很快摇了摇头,这世上同名同姓之人数不胜数,这一切大抵也只是巧合。
“嗯,你认识?”楚宁不疑有他,点头言道。
“这家伙是个狠毒之辈,本是道家圣山青木山的弟子,天赋不佳,便起了邪念,将一位天赋极佳的同门炼化为了自己的本命阴神,拘于体内,靠着吸收对方的力量与人对敌。”
“嗯!?”听到这里的洛水身躯一颤,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阿阮的失踪已经可以追溯了十几年前,而楚宁如今也才十八岁,阿阮失踪时,他应该是在一个尿都把不住的年纪,怎么去炼化一尊阴神。
这是一个相当简单,甚至只是稍稍细想就能想明白的问题,可为什么她这么久都没有意识到……
“怎么了?曦凰?”楚宁说完这番话后,却发现洛水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回应,他有些奇怪忍不住开口再次问道。
洛水这才回过神来,又一次看向了眼前的少年。
少年的目光清澈,脸上写满了真切的担忧之色。
她骤然有些恍惚,心底更是不由得生出了些许愧疚的心绪。
“你说的那个阴神,莫不是前几日,你为那些青麒军治疗时……”她强压下心头的思绪,沉声问道。
“嗯。”楚宁再次点头:“本来她只是暂时寄宿在我的身上,可后来在冲华城时,为了帮我治疗那些难民,主动成为了我的本命阴神。也是因为那次消耗过大,这段时间她一直处于沉睡之中。”
楚宁说到这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追问道:“对了,曦凰你见多识广,可知道有什么在不伤害本命阴神的前提下,将其从灵台上剥离的办法吗?”
“剥离?”洛水又是一愣:“若是不伤害阴神,那就会对你造成极大的损害,你为何要……”
这倒让洛水有些困惑了起来,毕竟如果楚宁所言是真的,阿阮也是自愿成为他的本命阴神,他没有必要以损害自己为代价,去剥离阴神。
楚宁心头苦涩,他已时日无多,一旦真的无法在那一天到来前完成破境,自己死也就罢了,蛛儿与那青衣鬼魅作为他的本命阴神,也会一同遭遇不幸,他并不愿意拖累他人,所以想着寻到这样的法门,在那天到来之前,斩断双方的联系。
毕竟,能少死一个,是一个。
只是这些话,他自然不能对洛水言明,只是故作轻松的说道:“她作为本命阴神与我的联系不算深,我答应过她要想办法送她回家,所以……”
洛水虽然修为被压制在了八境,但眼界却不会错,阿阮所化的本命阴神,与楚宁的灵台早已融为一体,强行剥离,楚宁轻则修为倒退,重则有性命之忧。
显然楚宁是在说谎。
但她不明白对方为何要这样,一时间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
难不成是在故意以这样的话博得自己的好感?
可这样一想又觉不对,哪怕楚宁有天大的本事,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也不会知道她与阿阮的关系,如何以此讨好自己?
洛水忽然觉得她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少年了。
阿阮的状况确实是因为力量耗尽而陷入沉睡,既然摸不清这家伙的心思,那不如先留他一命,待到阿阮苏醒后,一问便知。
洛水这样想着,终于算是打定了主意。
“曦凰。”而就在这时,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洛水回头神来,抬头一看,却见少年不知何时竟来到距离她极近之处,身子几乎贴着了她的身子。
鲜有与异性这般接触的洛水心头一紧,本能的退后一步,语气也慌乱了起来:“你……你干什么?”
楚宁却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竟在那时又迈步跟了上来,同时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语气酸溜溜的问道。
“现在,我们可以聊聊他……”
“是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