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谁?”洛水皱了皱眉头,神情困惑。
楚宁闻言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就是那个你很在乎的家伙!”
他今日之所以在饭桌上说了那样的重话,在很大的程度上其实就是因为洛水表现出来的那个不知名的家伙的在乎。
虽然从始至终洛水都未有说过对方是谁,但出于某种直觉,楚宁觉得那个洛水口中的家伙,对他而言应当是某种威胁。
“他吗?”或许是因为意识到自己错怪了楚宁的缘故,比起之前,洛水对楚宁多了几分耐心,并没有直接结束这个话题,而是想了想后道:“我也不清楚他是谁。”
楚宁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显然是一个相当缺乏说服力的说辞。
洛水之前表现出来的态度,已经可以说是到了失态的地步,如此在乎之人,怎么会不清楚对方到底是谁呢?
“我从不说谎。”洛水似乎看穿了楚宁的心思,淡淡的再次说道。
楚宁眉头一挑,脸色古怪,想着在往生地的经历,暗道:你说的谎还少了?
但他并未戳穿,而是在想了想后问道:“就是你之前说的救过你的人?”
“嗯。”洛水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楚宁又问道。
“十一二岁的样子。”洛水回答道,心头因为愧疚生出的些许耐性,已经到了快要耗尽的档口。
浑然不觉的楚宁只觉心头稍安,他又开口小心翼翼的问道:“所以曦凰你想要找到他,只是因为想要寻他报恩?”
“不然……”有些不耐烦的洛水听闻这话,正要回应,可心头却忽然一动。
她看向一脸紧张的楚宁,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这家伙莫不是在吃醋?
她虽然这一生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但毕竟活得足够长,有些事情,她还是能够看明白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起先她只觉滑稽,本能的想要否认,可话到了嘴边,她却忽然心头一动。
楚宁虽然解释明白了阿阮的事情,但那三千生魂炼制而成的妖躯也好,修炼魔功之事也罢,终究还是洗脱不了的罪责。
就算这些事也如阿阮之事一般有着内情,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这样的家伙,去影响陈曦凰追寻大道的步伐。
想到这里,她收起了解释的心思,反倒顺水推舟的言道:“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对我很重要。”
这样说罢,似乎是觉得这样的说辞,似乎力道尚且不够,她又瞟了楚宁一眼,补充道:“也比你重要。”
这说的自然是实话,只是这些实话是对于洛水而言的实话。
而听闻这话的楚宁,明显脸色有些难看,他直直的看着洛水,好一会后,方才问道:“曦凰,你这番话可是真心?”
“自然。”洛水回答得相当坚决。
而这话一出,少年脸上的神情如她预料的那般骤然黯淡了不少。
洛水见他如此,不免暗觉自己这灵机一动,倒是好过千般手段。
同时也不免暗暗感叹,这儿女情长果真最是磨人,管你是英雄豪杰,还是王侯将相,一旦用了情,旁人一两句无心之话,便得让你辗转反复,心神不宁。
而越是因为如此,洛水便越是坚定了,要斩断楚宁与陈曦凰之间情丝的决定。
念及此处,她正要再说些什么。
但让她意外的是,上一秒还耷拉着脑袋的楚宁,这一刻却仿佛放下了心结,朝着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曦凰,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告诉我那家伙有什么特征,玉桂商会情报网络遍布北境,对西境与南疆也有所涉及,我可以让他们帮你找找。”楚宁这样说道。
洛水不免一愣,有些错愕,她直愣愣的看着一脸认真的楚宁,好一会光景之后,终于确定眼前的少年并非戏言,她疑惑的问道:“你还愿意帮我找他?”
“当然。”楚宁再次点头。
洛水却不愿相信,她见过太多因爱生恨的故事,自然很难接受楚宁此刻的转变。
“你不是应该恨他,也恨我的吗?”洛水问道。
楚宁微微一愣,认真的想了想,说道:“是有一点不舒服。”
“但至少你并未瞒着我,愿意与我明言,我虽不理解,但愿意接受。”
说这话时,洛水敏锐的察觉到少年的眼底闪过一丝黯然,这让她不由得有些后悔,自觉自己这样的行径,似乎有些下作。
她这一辈子做事素来光明磊落,此番作为,确实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但这样念头升起的瞬间,那枚与她脸颊融为一体的面具上,却有淡淡诡异紫芒渗入她的体内。
可事关曦凰的前途,一些必要的手段,终究是值得的。
她的念头一动,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你想说,我们还是朋友?”她看向眼前的少年,这样问道。
对她而言,楚宁能就此放手,并且不记恨曦凰,倒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楚宁闻言,亦抬头看向了洛水,然后果断的摇了摇头。
“这对我很难,我可能不太能做得到,而且,也不想去做到。”
少年的语气平和,但说出的话,却让洛水有些吃惊。
“那你也不打算和我一道去蚩辽了?”她再次问道,心头暗暗松了口气,她并不喜欢楚宁刺杀那位蚩辽王子的计划,对她而言会是平添变数的举措。
“这是两码事。与你同行蚩辽既是私情,亦为公义,如今你我虽无私情,但公义尚存,你放心,这一趟我还是会去的。”楚宁却并不清楚对方的心思,反倒认真的回应道。
“还真是个死脑筋。”洛水闻言有些无奈的在心底暗暗说道。
不过,为了以防被楚宁看出端倪,洛水并未出言反驳,只是以不咸不淡的态度点了点头。
“陈姑娘,你我之事虽已了解,但我却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姑娘成全。”楚宁则再次说道。
洛水倒是敏锐的察觉到了楚宁对她称呼上的变化,不过她并不介意,反倒很满意楚宁的自知之明。
基于这样的心情,她倒是没有第一时间拒绝楚宁,而是说道:“只要你不在男女之事上继续纠缠我,无论何事,我会尽力完成。”
虽然从这次见面开始,楚宁就察觉到了洛水的异样,其态度的冷淡,言语间带着的疏离,楚宁都是真切的感受得到的。
但此刻对方如此决绝的话语,还是让楚宁脸上的神情一滞。
他沉默了一会,这才抬头道出了自己的请求:“陪我吃一顿饭。”
……
墨甲工坊中,洛水看着再里侧厨房中忙活的佝偻身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所以,你所谓的请求,就是让我和你,陪着他吃一顿饭?”
她本以为楚宁会狮子大开口,提出些相当离谱的要求,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只是让她做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楚宁站在她的身侧,同样看着在厨房中忙活的老人,沉默了一会后,方才开口言道:“他快要死了。”
“嗯?”洛水不由得一愣,目光再次落在了对方的身上。
她的修为被千相面具压制,与之相应的,神识感知的范围与效率也下降很多,但其精准度她还是颇为自信的。
之前她就用神识探查过余三两体内的状况,内息是有些混乱,但却远不至死亡的地步。
“余前辈身上的情况很复杂。”
“他受过很重的伤势,而且不止一次,你看他的模样,七八十的样子,可他的实际年龄才五十不到,这般老态就是因为,他在用自己雄浑的修为维持自己的生机,而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楚宁倒也知道洛水心头所想,开口解释道。
洛水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双眼睁大,一时间并未完全消化楚宁所言。
“我知道这很匪夷所思,但我检查过多次他的内息,很确定我的推论没有问题。”
“本来我答应过薛山主与吕姑娘他们要治好余前辈的,但可惜我才疏学浅,终究是辜负了他们。”楚宁说道这里,脸色略显黯淡。
虽然有时候,他也有觉余三两疯疯癫癫,有些烦人,但对方对自己那种发自内心的好,楚宁也是真真切切感受得到的,这样的结果他其实很难接受,但遗憾的是,如今他既无能力,也再无时间去为余三两治病了。
想到这里,楚宁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了自己的情绪后,又说道:“我不知道与前辈,为什么把你和我认成所谓的师祖爷爷和师祖奶奶,但我觉得,在以前的某一段的经历中,一定有那么两个让他极为在意的前辈,曾与他度过过一段很不错的日子。”
“虽然以前我来时,他也很高兴,但明显,今日看到你后,他表现得比往日还要开心。”
“所以我想我们既然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不如好好陪他重新吃完午时没有吃完的饭。”
洛水听完楚宁这番话,思虑了一会,然后看向楚宁,皱眉言道:“可是我们都知道,我们不是他口中的师祖。”
“这是假的。”
楚宁转头望向她,平静的回应道:“但开心,是真的。”
洛水顿时愣在原地。
而还不待她消化完楚宁这番话,这时屋中的老人已经将最后一道菜起锅,放入食盘,转身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二人。
老人的脸上顿时荡开了一抹如孩童般真切的笑容。
“师祖爷爷、师祖奶奶,快来尝尝,这菜刚出锅时最好吃!”他说着就端着食盘穿过二人,快步来到了午晌时摆放木桌的墨甲工坊外。
楚宁二人互望一眼,跟着他走了上去,也如午晌时落了座。
“师祖奶奶,你再尝尝这个。”然后,老人便殷勤的又将一碗重做好的雪霞羹递到了洛水的跟前,一脸期许的说道。
洛水望着老人脸上的期待,又看了看身前那道羹汤,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了碗,盛几勺,放在了唇边,轻抿一口。
淡淡甜意伴着鲜美之味,充斥在她的口腔。
还是那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味道。
洛水一时有些恍惚。
“师祖奶奶,怎么样?”但这样的恍惚,很快被老人略显紧张的询问声打断。
洛水抬头看着他,很奇怪,那分明是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可看着她时,眼神中的目光,就像是一个急于等到长辈夸奖的孩子。
纯粹、清澈,近乎无邪。
她忽然有些后悔,后悔今日那恶劣的态度。
似乎是为了弥补,又或者只是为了完成与楚宁的约定。
她少见笑了笑,点头道:“嗯,好喝,和以前一个味道。”
老人浑浊的眼中亮起来华彩,他很开心,以至于手舞足蹈。
“那师祖奶奶再尝尝这个……”他又将另一份菜肴推到了洛水跟前。
蟹酿橙、小煎鱼、酱牛肉。
每碟小菜都不算特别昂贵,但味道都极好,也都恰好是洛水记忆中的味道。
她愈发的恍惚,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而得到夸赞的余三两显得格外高兴,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高高举起,笑呵呵的朝着二人说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有机会与二位师祖一同坐在一起,给二位师祖做饭。”
“这场景,和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他如此感叹着。
话音刚落,一阵山风吹来,前方的树林沙沙作响。
躲在树中的萤虫被惊起,飞在半空,宛如星河坠于头顶。
楚宁与洛水同时抬头看去,皆被这忽来的美景吸引了目光。
举杯欲言的老人看着眼前二人,忽然也有些发愣。
他们是如此年轻,风华正茂,就仿佛数十年的岁月没有在他们的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而当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酒杯,清酒中倒映着的却是他那张暮气沉沉的脸。
“多年过去,二位师祖风采依旧……”
“弟子却已……”
“行将就木。”
他的心底泛起一丝苦涩,总觉得这几十年的光阴仿佛弹指一瞬,就骤然消磨,他似乎错过了很多。
但……
这一切,应当是值得的。
他这样想着,独自一人,仰头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