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楷便在城中坐镇,见百姓困苦,忍饥挨饿,又家家披麻戴孝,哭声不绝,连忙让殷世师运来粮食,设米棚赈济灾民。
长举县经此变故,已是元气大伤,高楷只得多驻留几日,亲自安排赈灾之事,抚慰人心。
便在这时,唐检匆匆来报:“主上,梁州传来军情,郭雄大败裴行基,阵斩一万,降者五千。”
“裴行基领数千残兵,退往洋州,据守兴道城。”
夏侯敬德惊讶道:“竟与徐司兵所料一致。”
段治玄赞叹一声:“徐司兵果然睿智。”
徐晏清谦逊道:“夏侯将军、段郎将谬赞了。”
高楷笑道:“这郭雄果然骁勇,以一万兵卒,大败裴行基三万大军,堪为当世名将。”
唐检附和道:“据闻,郭雄军纪甚严,每逢战阵,大多驱使兵卒强攻。”
“倘若得胜,便即刻重赏,一旦失败,便坐罪家人,一律斩杀。”
段治玄蹙眉:“如此酷烈手段,非仁德之人。”
徐晏清叹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高楷默默颔首,史书工笔只会记载功成名就之人,显赫事迹,却不会明言,这显赫之后,掩埋着多少尸骸。
众人感叹一阵,忽见唐检提起一事:“据闻,裴行基以洋州刺史王庸为人质,绑在阵前,冲击郭雄大营。”
“王庸求救,然而,郭雄当即下令,万箭齐发,将他杀了。”
“哦?”高楷好奇道,“这王庸是何人?”
唐检回言:“此人是郭羽之妻王氏幼弟,颇受疼爱。”
徐晏清倏然笑道:“这郭家,必然家宅不宁。”
段治玄问道:“何以见得?”
“郭雄杀了王庸,王夫人怎能不恨?”徐晏清淡笑道。
“她一向受宠,必然离间郭羽、郭雄二人,使兄弟离心。”
段治玄叹道:“妻贤夫祸少,反之,往往家族败落。”
“正是如此。”徐晏清颔首道。
高楷思索片刻,嘱咐道:“唐检,你派奉宸司,多关注京畿道动向。”
徐晏清思绪一转:“主上之意,董澄将增派兵马?”
高楷点头:“他派裴行基率三万大军攻取汉中,如今大败亏输,怎能甘心?”
“我料他必定派兵增援。”
正商议时,忽见一员斥候飞奔而来,禀报道:“大将军,鸣水县送来一封书信。”
高楷颇为惊诧:“呈上来。”
“是!”
高楷接过一观,难掩惊讶之色:“鸣水县令,谢无逸,上表投靠,请我入城一叙。”
夏侯敬德、段治玄尽皆大喜:“恭贺主上,又得一城。”
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拿下鸣水县,当真一大幸事。
然而,徐晏清面色一变:“主上,不可轻信此书,更不可前往鸣水城。”
这是为何?
众人皆不明所以,高楷亦面露疑惑。
徐晏清肃然道:“主上有所不知,这鸣水县满城军民,大半化为鬼卒,残余者至多三百之数。”
“如今,这鸣水城实为鬼窟,每日皆有百姓身亡。”
“鬼卒?”夏侯敬德大吃一惊。
“正是。”徐晏清低声道,“传闻,鬼卒为仙都派修行人炼制,专门对付活人,无往不利。”
“一旦遭鬼卒咬伤,必定转为同类,悍不畏死,只知杀人饮血。”
“仙都派?”段治玄只觉不寒而栗,“这是何方教派?”
徐晏清冷声道:“此派盘踞幡冢山,修炼鬼魅之法,肆虐于巴南九州。”
“相传,其本为道门大派,源自剑南道鹤鸣山。”
“后来,不知为何,举派入魔,沦为杀人魔头。”
“郭羽数次派遣兵马清剿,却徒劳无功,只能将受害城池军民迁走,留下一座座空城。”
“这鸣水县,便是其中之一。”
高楷拧眉道:“既为空城,这鸣水县为何仍有三百民众?”
徐晏清脸色古怪:“这谢无逸,是个奇人,会些道术,听闻曾是剑南道大派弟子。”
“却不知为何,被革除门墙,转而弃道做官。”
哦?
高楷来了兴致,大多数人,皆是弃官修道,少有听说弃道做官的。
“他既派人上表归降,又请我入城,看来,有事相求。”
徐晏清急切道:“主上切莫冲动。”
“鸣水县有鬼卒肆虐,活人一旦靠近,九死一生。”
“主上身负众望,怎可轻涉险境?”
夏侯敬德、段治玄一齐劝道:“徐司兵所言有理,不如先行攻取顺政,再行计议。”
高楷望一眼鸣水方位,笑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敬德,点齐三千兵卒,随我前往鸣水。”
“晏清、治玄,你二人率大军,在城外接应。”
见他意态坚定,众人只得领命。
徐晏清暗叹一声:“主上太过托大,鬼卒可非好相与的。”
心中暗下决定,一旦大事不妙,拼死也要救出主上。
翌日,高楷领三千轻骑,由夏侯敬德护卫,一齐来至鸣水城外。
此城北靠磐山,南有嘉陵江流过,山水环绕,地处肥沃平原,本该物产丰饶,民殷城富。
然而,数年前,一桩祸事,将这鸣水县,连同治下八乡一齐覆灭。
唯有三百民众,倚仗城池困守,时刻面临鬼卒侵扰,每日皆有人死于非命。
此刻,金乌西坠,洒下道道余晖,将整片大地染得金红。
鸣水县依山傍水,矗立在平原之上,飞鸟归巢于山间,走兽依偎在洞穴,小桥流水,松柏茂密,些许鸡鸭、牛马悠闲奔走。
一派田园风光。
夏侯敬德惊讶道:“这……这鸣水城不是好端端的么,怎会成了鬼城?”
高楷淡声道:“你亲眼所见,可不一定为真实。”
“呃……”夏侯敬德挠了挠头,不解道,“这些怎会是假的?”
高楷笑了笑:“且静观其变。”
三千余人安静等候,待酉时三刻,夕阳最后一道光辉,从天地间消失。
整座鸣水县陷入昏暗。
蓦然,飞禽一个个羽毛脱落,成了骨鸟,走兽一摇一摆,化为骨架子。
松柏陡然枯萎,树叶凋零,成了老树缠着枯藤,鸡鸭、牛马浑身僵硬,咔嚓咔嚓转过头来,双眼猩红,直勾勾盯着众人。
唯有小桥流水依旧,水声潺潺,悦耳动听。
然而,落在众人耳中,不啻于亡魂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