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度断电’说起来就四个字，操作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调度命令是由地方政府跟电力部门统筹，供电局调度科下达，电工没有变更停电时序的权利不假，但实际操作的电工的响应速度却直接影响生产重启的效率。
阎王好找，小鬼难缠，执行操作的时候，这边给你来个设备突发故障，那边来个设备缺陷需要紧急抢修，俩小时的断电，能生生拖成两天。
告也没用，人家专业的，说这有问题，他就是有问题。
要么你以为电老虎这名头哪来的？
抢修跟调度的时候，但凡哪动点心思真就卡的那些工厂一点办法都没有。
以这些动辄千把人的工厂的体量来说，早一分晚一分，对生产任务的影响大了去了。
有讲究的要点脸面，各种暗示家里缺这缺那，不讲究的，就直接明目张胆要。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贵重物品那些电工也不敢要，对一个工厂来说，几斤油几斤面什么的，真就是九牛一片，但有些人拿了东西还得拿拿乔，非得给你晚上个十来分钟，显得自己多重要似的，就很恶心人。
要么说张科长看到巫马开心呢，相比其他那些暗示‘家里没油啦’、‘好久没吃白面’那种，巫马真就是出淤泥而不染。
小小心意，你给了，他要，你不给，他也不主动提，反正按时按点完成调度命令，肯定不耽搁工厂复工生产。
当然了，表达了心意，那咱就是朋友，那好朋友巫马，在诸多任务里，肯定会把朋友厂里的电力供应问题优先处理不是。
巫马刚升四级工没多久，之前一次调度断电，就是给第三冰棍厂断电，当时他没有理会带他熟悉工作的老电工的暗示，花了不到两分钟就行云流水的完成了供电切换，给张科长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车上五斤白面都还没送呢，电就送上了，简直了有没有。
这倒也不是巫马羊续悬鱼，多清高似的，还是怕被巫马案牵连，被人下套喽，还不如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
第二次肃风运动到现在还没结束呐...
况且也没多少东西，为了那点东西，实在犯不上赌上自己的未来不是。
比如现在，张科长朝骑车的工人招了招手，那汗流浃背的工人心领神会，麻利把车厢里的箱子搬了过来放在地上。
“这大热天的，你们顶着日头出来工作，保障电力安全，实在是太辛苦了。”
“这鬼天气，热的路上的柏油都快化了，厂里领导特别交代，一定要照顾好咱们供电局的同志。”
“巫工，还有这两位同志，这点战备物资，给当给大家伙儿解解暑，提提神，也是我们冰棍厂全体工人同志的一点心意，你们可千万别推辞啊。”说着话，张科长掀开箱子上的棉被，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两排冰棍几瓶北冰洋。
一丝丝寒气在热浪中升腾，看得刘蓦然和林海涛眼睛都直了，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们哪见过这场面，低级工的他们，平时跟着别的老师傅出来，能混上一两根冰棍解解馋就不错了，这满满一箱子，少说也有二十根冰棍外加好几瓶北冰洋，这么豪横的么...
“哎呀，张科长，您看您这...这怎么好意思。”巫马则连连推辞，搓着手，满脸的受之有愧，“我们就是按调度命令执行任务，本职工作嘛，哪能收厂里这么金贵的物资，快收回去，收回去。”
“唉，巫工，您这话就见外了！” 张科长接上话茬，言语带嗔道：“这啊，就是专门给咱们供电局的同志准备的。”
“你们保障了电力，就是保障了我们厂的生产线不断，保障了京城老百姓夏天有冰棍吃，这可是大功劳。”
“再说了，这大太阳底下，你们要是不保持好状态，工作出了点差池，耽误了送电，我们厂损失更大不是？”
“所以啊，这冰棍，既是慰问，也是为了保障生产任务顺利完成，您啊，就甭跟我客气，收下，一定要收下。”
“这也是我们厂党委跟全体领导班子的指示嘛，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瞧瞧，这又是保障生产，又是厂党委指示，加上刘蓦然跟林海涛作证，他收下的哪里是贿赂，这分明是同为无产阶级同志间的深厚情谊嘛。
巫马无奈的笑了，像是终于被对方的觉悟和热情所说服，伸出手再次紧握住张科长的手，用力摇了摇，“张科长，您这话实在，实在是让我感动。”
“行，既然是厂里的心意，也是为了保障生产大局，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张科长，我代表我们小组，代表我们供电局，感谢冰棍厂全体工人同志，感谢厂领导，也感谢张科长您不辞辛苦的慰问。”
“哈哈哈~这就对喽，咱们互相支持，互相体谅嘛。”眼见东西送了出去，张科长脸上笑意更甚，“不过巫工啊，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看着停电时间？”
“那您放心，您这慰劳都到了，我要是拉了胯，那不是辜负了冰棍厂那么多同志的心意么。”巫马拍着胸脯保证道：“调度命令是九点到十一点，保证准时准点，一分钟都不耽搁，时间一到，立刻恢复供电，保管不耽搁咱们冰棍厂下午的生产。”
“好，好，有您巫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有了承诺的张科长彻底放下心，客套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轻松，再次热情的跟巫马握了握手，“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那，巫工，我就不耽搁你们工作了。”
“这临时断电厂里事不少，我就先回去了。”
“对了，这冰棍赶紧吃，化了可惜，也给我们厂提提意见嘛。”
等坐上三轮车，他还不忘朝着巫马几人摆手，“再见，巫工，有空来我们厂坐坐，也给我们电工班培训培训啊。”
“唉，下次一定。”巫马高声应着，挥手告别，“再见，张科长，一定帮我转达咱们供电局对冰棍厂全体同志的感谢。”
再见~
再见~
一声声的告别，一直等张科长那三轮车拐弯不见了踪影，巫马才收敛笑容放下了手。
太特么客套了，笑得他颧大肌都有些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