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魔头窦阳这番话着实霸气。
哪怕是些白发苍苍的老江湖,虽觉得此人作恶多端、是江湖一大祸害,可他能当着观湖书院读书闲人的面说出这般言语,也配得上“汉子”二字,没辱没了这江湖。
而周矩听到这话,并未气恼,只是微微一笑。
紧接着,他对着腰间那枚玉牌轻声嘀咕起来:“先生,您听到了吗?有人竟放出如此豪言壮语,这您能忍?换作是我,肯定忍不了。”
“哎,罢了罢了,出门在外,竟被一个魔头骑到头上来,这口气憋得真难受,你就让我再忍一忍,这能成吗?”
周矩说到这里,下一刻竟直接抛却了文人风范,开始大大咧咧地骂道。
“他娘的,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真恶心,对方连我是什么水平都不知道,居然还想跟我单挑——这莫名让我有点兴奋啊,哈哈!”
周矩说到这儿,突然微微皱眉,小声嘀咕:“这玉牌怎么回事?怎么没法沟通了?想必是坏了吧。”他说完,便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直接伸出双手。
众人只见那枚玉佩竟开始微微颤抖,到最后被一股清风缠绕,慢慢包裹成蚕茧的形状。
周矩这才咧嘴一笑,将玉佩收进袖中。
此时,那位见多识广的少庄主妻子见此情景,心头一惊,悄悄拉了拉宋凤山的衣袖,露出一抹苦笑道。
“凤山,我记起来了。此人是观湖书院那位圣人的亲传弟子之一。”“在那些弟子里,他年纪最小,脾气却最差,本事虽说不上最厉害,却也绝对能排进前三,说不定还能稳坐第二。”
“他弱冠之年就已获得‘君子’身份,当时可谓轰动一时,也是崔明皇之后,又一位‘贤人君子’的绝佳人选。”
“只是我们谍报上一直记的是周巨然,‘而非其他名号,这次真是看走了眼,踢到铁板了!”
而此时的窦阳也心头一震,他自然也是听见少夫人这番话,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个普通书生,哪怕凭些手段也能将其拿捏,却万万没料到,这人竟就是周巨然。
身在江湖,他自然听过些蛛丝马迹。
这周矩,若真的是周巨然。
他有两项为人称道的事。
一是曾当面驳斥无德贤人,二是年纪轻轻便重归“君子”之境。
紧接着,窦阳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当即就要起身。
至于刚才说的那些混账话,他打算当面赔罪。
可他刚站起身,还没说出半个字,就见周矩突然嘿嘿一笑,伸手双指点向他这位梳水国不可一世的魔头,嘴角噙着笑开口。
“我儒家圣贤曾有诗篇留予后人:‘君不见,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后世周矩在此答曰——我已见!”
君子一言,出口成章。
文能养人,亦能杀人。
同一时刻,以窦阳为圆心,方圆一丈之内骤然卷起龙卷罡风。
那风势凛冽如刀,旋转得愈发迅猛,直接将窦阳整个人裹在风眼之中。
他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粗布衣衫瞬间被罡风撕成碎片,皮肉竟被这狂猛的风力一点点消磨、剥离。
鲜血混着碎肉在风中被绞得粉碎,唯有骨头还在风里勉强支撑。
不过瞬息,罡风骤然消散,只听“轰隆”一声,几十块白骨从半空砸落地面。
再看那些骨头,棱角被风势磨得粗糙不堪,颜色也成了灰扑扑的模样,落在地上滚得七零八落,竟与诗中所写的“碎石”一般无二——分不清是“石”还是“骨”,只余满地散乱,正应了“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的惨烈。
而周矩做完这些,丝毫不在意,只是微微仰头,这时他又看向主座上的宋凤山问道:“现在你该清楚了吧?刚才我跟你说话,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宋凤山气得青筋暴起,不断喘着粗气,睚眦欲裂。
而站在他身旁的年轻妇人却一把按住宋凤山的手臂,随即强行挤出一个笑容,看着周矩轻声道:“我们夫妇二人自然清楚周夫子的善意,必定记在心里。”
周矩微微一笑:“哎,我这人其实很好说话,今天不过是劝你们别做恶事,别的也没做什么。”
“可你家夫君就这点气量,还气成这样,以后还能成什么大事?”
“哎呀,行了,不跟你说了,你我非亲非故,又不是我的儿孙,我何必费这口舌说掏心窝子的话?”
“以后你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周矩说到这里,随即又笑了笑,继续道,“既然韩元善不在这里,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的山庄事务了,我去找找他,你们继续。”
随即周矩潇洒转身,一步一步地朝着外面走去。
大堂里顿时只剩下鸦雀无声的众人。
宋凤山这时脸色也越来越青,到最后他竟气笑了。
好一个仗势欺人!
好一个读书人的规矩!
……
而另一边。
周矩刚走出剑水山庄的大门,突然看到一老一少两道身影正朝着这里走过来——这两道身影正是陈平安和宋雨烧。
至于陈平安身边的那位大将楚濠,早已在先前的事端中,还给了剩余的那位护国供奉。
先前陈平安和宋雨烧在路上走时,突然收到了彩衣女鬼传来的消息。
陈平安感到几分好奇,便停了下来。
而宋雨烧也再次把楚濠拍醒,跟他简单沟通了一番,讲解了所谓的规矩。
就这样,没过多久,青竹剑仙便带着楚濠的副将、一位护国供奉、林孤山,以及林孤山带来的所谓顶尖杀手血修罗。
之后,青竹剑仙果然临阵倒戈,当场展开杀戮。
楚濠的副将和那位护国供奉,自然也选择站到了青竹剑仙这边,同时也间接对陈平安示好。
彩衣女鬼这时也身形缥缈地冲过去厮杀。
到最后,灵孤山怒呼一声“奸诈狗贼”,竟被他带来的“好友”血修罗当场背刺,脑袋直接被削掉。
血修罗做完这些,没有丝毫犹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紧接着在自己脸上扇了几个巴掌,表示自己有眼无珠。
血修罗是真的怕了,他知道这是必死的局面。
说完后强行憋了一口气,为了活着,哪怕丢掉尊严。
他对着陈平安汪汪汪学了几声狗叫,甚至吓尿了裤子。
紧接着他没有丝毫犹豫,强行逆转气血,将屎拉在了裤兜里,之后伸手往裤兜里一抓,将污秽之物糊得满身都是,同时高呼:“求诸位饶我一命!莫脏了各位江湖好汉的手!”
江湖并非都是狡诈恶徒,也并非都是豪言壮语,硬骨头。
江湖百态,莫过如此,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生存的道……
这一幕直接让陈平安愣住了好一会,如此豁得出去的狠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陈平安并不会因为对方这番行径就饶了他。
他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最后确定对方眼中只有惊恐,没有丝毫仇恨。
而宋雨烧这时也轻轻咳嗽一声,向陈平安求情:“这位血修罗虽然出身杀手组织,但也有自己的规矩,和梳水国那支硬骨头的杀手堂截然不同。”
宋雨烧明显是想保他,陈平安见此情况,也就顺水送了个人情。
当然,最主要的是,对方对自己实在无害。
而此刻。
陈平安和宋雨烧正与周矩擦肩而过。
周矩在擦肩而过时,目光扫过陈平安,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紧接着他眼中突然一阵刺痛,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心头惊骇。
而陈平安这时也微微皱起了眉。
可就在这一刻,宋雨烧突然倒在了陈平安面前。
他没有看陈平安,而是看向大门前方——那里突然有一位身形如山的老者虚空而立。
而与此同时,大堂里的众人也似有所感,惊骇地看向外面——不为别的,空中出现的老者并非真身,而是一尊三丈高的法身,就这么淡然立着。
法身脚下泛起一层层涟漪,身影缥缈,仙气弥漫。
这,竟是圣人光临。
而正当宋雨烧对着这位圣人行儒家大礼时,周矩也咬了咬牙,看了一眼这位圣人,随即笑着抱拳:“学生参见先生!”
老者听到这话,如朝廷寺庙供奉的一尊高大神像般,注视着自己的弟子周矩,缓缓道:“梳国修士韩元善,修习魔道功法一事,我会交由别人处理,你即刻返回书院,不得耽误。”
周矩听到这话,莫名叹了口气,随即挺直腰板,无奈回道:“先生,就不能打个商量?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吗?”
老者直言开口:“不能。”
周矩顿时哭丧着脸,叹道:“苦哉,叹哉!”
那老者说完这些,没再看弟子一眼,转而望向宋雨烧。
这时,他竟露出笑容,同样以儒家之礼抱拳,丝毫不在意对方修为高低,笑着说道。
“宋老庄主,想必是突破在即,可喜可贺!听闻宋老庄主每次游历江湖,都会拜访各地文庙,礼敬香火,这份心意难能可贵。”
“若宋庄主方便,破镜之后可来我院书院修行一段时间,稳固境界。”
宋雨烧听到这话,没有丝毫迟疑,始终没撤去抱拳拱手的手势,当即回道:“多谢圣人恩惠!”
之后,老者又看了一眼陈平安,目光中带着探究,又有几分复杂不明。
可下一刻,他眼中陡然闪过一抹惊愕,但很快稳定好了情绪。
随即老者,转移了话题,开口道:“少侠,前段时间,可是在我观湖书院引发过一场风波?”
陈平安坦然回道:“对,当时老先生不在,我只是取走了湖中的一具尸骨罢了。”
老者闻言微微点头,竟赞叹道:“将那尸骨拿走也好,若真要深究,倒是我观湖书院少了几分道理。”
这话落下,不远处的少庄主一行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能让一位圣人直言书院“少了道理”。
圣人之语,可谓一锤定音。
观湖书院本是强横势力,如今却这般认下理亏。
众人转念又想,若陈平安没有深厚底蕴,观湖书院怎会如此让步?
在场不少人都是人老成精,自然明白。
书院看似讲礼,实则也是另一种“江湖”,所谓的“公平”“礼数”,多是约束底层修士的手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