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三十分，中安市。
深秋的城市夜晚来得早，此时夜色已经布满市委上空，只有会议室灯光照如白昼。
会议室正中央是矩形会议桌，中安市领导班子尽数在座外，还有坐在首席的省长唐群峰、省纪委副书记倪婉虹和财政厅副厅长于琼菲。
在会议桌东、南、西三个方向各放有两排座椅，除了常委，还有市府的所有副市长，以及来自市属单位和各县区的一把手，以及来自人大和政协的主要领导也都列席会议。
虽然人多，但整个会场比往常要安静很多，压抑很多。
尤其是坐在会议桌前的众领导，一个比一个严肃，其中魏春明书记的老脸几乎像是挂上一层冰霜。
之所以气氛如此诡异，不完全是因为省调查组在坐，主要还是中安市爆发的惊天大案已经震动全国。
中安市虽然抓了近百人，但绝不会轻易翻篇，接下来肯定要严查每个部门，人人都要过关，未来每个人的命运前途都无法预料。
因此，参会的中安市干部大都忐忑不安，不知道会不会平安度过此劫。
但也有人稳坐钓鱼台，比如市长佟阳的心里就酥爽得很。
本来他就是明确反对过中安市进行土地证券金融化改革，后来虽然被于琼菲肉弹击中后改了主意，但也仅仅是表达了不反对的态度。
而且，中安市放宽金融监管的权力一直被魏春明把持，佟阳没有捞到半点好处。
佟阳还曾私下里抱怨，但人算不如天算，现在形势大逆转，春风得意的魏春明这一下想甩锅也已经不可能。
人人都说，魏春明这一次最轻也是引咎辞职，搞不好就会进去，这辈子算是提前到站了。
不用猜，接下来就该换他佟阳执掌中安市，未来的前途顿时一片光明。
“唐省长，参会的人都已到齐，预定会议时间也到了，要不要现在就开始？”
佟阳满脸堆笑地向唐群峰请示。
唐群峰看看腕表，面无表情地向魏春明点点头：“春明同志，可以开始了。”
魏春明轻咳两声，站起身：“同志们，会议正式开始了，首先欢迎唐群峰省长给我们做指示。”
全场随即响起不怎么热烈的掌声。
唐群峰摆摆手，威严的目光扫视众人。
“我听掌声多了，唯独这次鼓掌让我很不是滋味，你们有心情鼓掌，我是没脸受用。”
他的开场白一下子让全场鸦雀无声。
唐群峰板着脸紧握手中的圆珠笔，像是在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中安市出了这么大的案子，鲍乾清闻讯后很快顶替唐群峰出国考察，把烂摊子推给唐群峰解决，美其名曰是因为唐群峰更懂金融，处理中安问题考虑得会更全面。
唐群峰很生气又不便发作，所以他是带着怒气来到中安市。
“中安市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三百亿的违规信贷，上百公职人员涉案，在我省历史上闻所未闻。在其位谋其政，中安有些同志谋的是什么政？为了一己之私，为了逢迎媚上，目无法纪，不择手段，不顾后果，不讲人格，不讲道德，百死莫赎其罪！”
唐群峰猛拍一掌，声音提高了八度。
他现在必须表现出足够愤怒，以此证明他的立场，撇清和中安市问题的关联。
“中安市经济欠发达，你们拿土地抵押搞融资应该优先发展工商业，你们却大搞形象工程，拼命建楼堂馆，没有造血功能到时候怎么还钱？现在倒好，金融诈骗、豆腐渣工程、贪腐受贿倒是一大堆问题冒出来，稍微长脑子的人也不会像你们这么干呐……”
唐群峰越说越生气，手拿茶杯在办公桌上不断磕出闷响。
全场的中安市干部集体噤声，屏住呼吸都低下头不敢看盛怒下的上司。
佟阳却琢磨着唐群峰的话，似乎是隐含指责魏春明为巴结鲍乾清搞乱了中安市。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只能说明唐群峰和鲍乾清的矛盾正在逐渐公开化。
“现在查办了当事人，但责任就到此为止了吗？你们在座的所作所为都经得起检验吗？谁能站起来拍着胸脯保证，他和他负责的单位不存在任何问题？依我看，你们谁也没有这个自信！”
唐群峰发完脾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过头，很可能被人当枪使，于是战术性喝了一口茶，停顿几秒钟准备结束讲话。
“省纪委、财政厅、审计局给出了二百八十条整改建议，你们必须逐条落实。我会不停回头看，看到你们彻底整改为止。你们还有明白一件事情，省委在中安整肃问题上不妥协也不会手软。”
说完，唐群峰拿起自己的保温杯，交代魏春明继续开会，便径直走出会议室。
很显然，唐群峰对“天域系”的金融案很生气，尤其是对现在中安市领导班子的表现非常不满。
刚才他训话时，常委们的目光都在有意闪躲，在他看来，这就是缺乏魄力和担当的表现，关键时刻难堪大任，发挥不了定海神针的作用。因此，他也懒得和这些人再费口舌。
但中安市的问题总要有人来主持大局，而唐群峰显然不想被牵扯精力替鲍乾清背黑锅。
在心烦意乱的时候，他下意识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秦云东。
处理重大危机，能肩负重任的人，非秦云东莫属。
离开办公楼，坐进自己专车，唐群峰随即拨通了秦云东的电话。
秦云东接通唐群峰电话时看了看腕表，现在是晚上六点五十五分。
“云东，吃过晚饭了吗？”
唐群峰心不在焉地打招呼。
“我正在做晚饭，红枣小米粥，烙馍卷酸辣土豆丝。再过一个小时安妮就要从沿海市回家了，点名要吃这个。”
秦云东回答的时候正站在厨房里削土豆皮。
“你也是刚从省城回家，还要给老婆做晚饭，真是个好男人啊。”唐群峰干笑两声就直奔主题，“云东，中安的事很棘手，需要你再度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