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巧巧拨开外层枯叶：“五年生的雪莲。“她指尖拂过花茎上的冰碴，“此处砂石地排水好，北坡日照足。“
“能治重伤不？“年轻士兵眼睛发亮，“俺爹咳血三年了。“
“配川贝母可止咳。“余巧巧掏出绢帕裹住根茎，“但活死人肉白骨是讹传。“
贺锦澜挤进人堆时，正听见这话。她拈起片花瓣对着日头瞧：“巧巧怎知得这般清楚？“
“家母留下的《北疆药典》有载。“余巧巧忽然攥紧绢帕——雪莲根须处有道旧伤，正是萤骨花伴生的痕迹。
梅成功扒拉着冻土：“余老板找的萤骨花。“
“无妨。“余巧巧起身拍去膝上尘土，“明日我启程回京，劳烦梅将军继续留意。“
晏陌迟突然开口：“再等三日。“
余巧巧错愕抬头，正撞进他深潭似的眸子里。贺锦澜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忽然拽过梅成功：“走！陪本小姐挖雪莲去！“
暮色染红碱滩时，余巧巧独坐帐中翻阅药典。油灯将“萤骨花“三个字的影子投在帐布上，忽听得帐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将军。“她未抬头，“雪莲性寒，您旧伤未愈。“
帐帘掀起，晏陌迟拎着株沾泥的植物：“是这个么？“
余巧巧手中药典“啪“地落地。他掌心里，墨色根茎上缠着萤火虫似的蓝芒，正是苦寻不得的萤骨花。
贺锦澜借着如厕的由头，拽着余巧巧钻进枯草丛。北风卷着草屑掠过二人裙角，她突然驻足，枯草尖戳着茜色裙角：“我从未见陌迟跟人撒过娇！“
余巧巧搓着冻红的指尖：“贺姐姐是说。“
“他方才使唤你添菜！“贺锦澜眼睛发亮，“你可记得他连碗筷都要自己摆正的人？“她捻着余巧巧袖口沾的饼渣，“竟肯吃你夹的菜！“
余巧巧想起午时晏陌迟将蛋饼推回食盒的模样，哑然失笑：“这算哪门子撒娇？“
“你不懂。“贺锦澜踢飞块冻土，“他八岁那年摔断腿，硬是拄着竹竿自己走回府。“声音忽地低下去，“我原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
北风卷走后半句话，余巧巧只见她唇边白雾袅袅：“贺姐姐？“
“我说强扭的瓜不甜！“贺锦澜猛地转身，“你种过地最清楚！“
余巧巧颔首：“瓜熟蒂落方是正理。“
枯草丛外传来梅成功的吆喝：“开饭喽！“
贺锦澜掸去裙摆草籽：“回罢。“走出两步又顿住，“野外如厕怪冷的，还是茅房舒坦。“
庖屋飘出焦香时，梅成功正抡着锅铲烙饼。羊油在铁锅滋滋作响，他冲贺锦澜咧嘴：“贺小姐这羊肉挑得地道！“
“梅将军倒是会挑饭点。“贺锦澜舀着面糊，“这两日蹭了三顿吧？“
“军营伙食糙。“梅成功耳尖发红，“末将这是替将士们试菜！“
晏陌迟忽然掀帘进来：“余老板呢？“
烙饼的妇人擦着手答：“巧巧姑娘问清河滩方向，裹着棉斗篷出去了。“她指指西边，“说是要寻什么。“
话未说完，晏陌迟已抓起玄狐大氅往外走。梅成功急得举着锅铲追：“河滩冰层未化！“
“让他去！“贺锦澜拽住梅成功后襟，“没见着烛台都嫌亮么？“
梅成功望着晃动的门帘，锅铲“当啷“砸在灶台：“你是说他们。“他忽然拍腿大笑，“早说啊！“
河滩冻土裂着细纹，余巧巧举着风灯俯身探查。冰层下隐约透出蓝光，她掏出鹤嘴锄轻敲：“喀嚓——“
“当心冰窟。“玄色身影笼住她手中的光。
余巧巧惊得险些摔了风灯：“将军怎知。“
“妇人说你要找萤骨花。“晏陌迟解下大氅铺在冰面，“此物伴雪莲而生，常生于冻河畔。“他指尖拂过冰面裂纹，“三年前北狄人用它制毒箭。“
余巧巧攥紧鹤嘴锄：“将军既知此物凶险。“
“你要救人。“晏陌迟突然攥住她手腕，“两年前陇西瘟疫，你制的药方救过我的兵。“
冰层“咯吱“轻响，蓝光自裂缝渗出。余巧巧望着他眼底跳动的幽光，忽觉掌心发烫：“将军。“
“叫我陌迟。“他夺过鹤嘴锄砸向冰面，“贺金飞说得对，我确实不要脸。“
“哗啦“一声，冰窟中浮出萤火般的蓝芒。余巧巧捧着琉璃瓶的手微微发颤，腕间突然多了道温热——晏陌迟正用帕子裹住她冻裂的虎口。
村头忽传来梅成功破锣似的嗓门：“开饭喽！“
余巧巧“扑哧“笑出声，萤火映亮她鼻尖的薄汗。晏陌迟别开脸：“回去用饭。“
梅成功瞪圆了眼睛瞧着贺锦澜，满脸写着不可置信：“那、那你咋整？“
“什么我咋整？“贺锦澜把辫子往后一甩，柳眉倒竖。青缎绣梅花的棉斗篷在风里哗啦啦作响，衬得她整个人像支燃着的红梅。
这呆子还没瞧出火候，竟掰着手指头念叨：“你可是从江南追到漠北，这会儿倒要把晏大哥拱手让给巧巧妹子？“
话音未落，贺锦澜抬脚重重碾在梅成功脚背上，绣着金丝雀的鹿皮靴子转着圈往下压。她唇角弯弯，露出两个俏生生的梨涡：“本姑娘是来西北游山玩水的。“
“你方才说谁追谁来着？“
梅成功疼得倒抽冷气，偏又不敢动弹，只得咧嘴讨饶：“姑奶奶听岔了！我刚被风迷了舌头。。“
“哼。“贺锦澜这才收脚，顺手将鬓角碎发别到耳后。暮色里她的银镯子叮当响了两声，“不过你方才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她仰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远处已有零星鸦群掠过。“咱们往北边迎迎他们。“
“得令！“梅成功忙不迭应声。他弯腰去拾丈八红缨枪时，瞥见贺锦澜正横他一眼，那眼角眉梢的嗔怒竟让他心头突突直跳。
村北头的乱石滩此刻冻得梆硬。往年开春雪水冲出来的沟壑里结着冰碴子，在暮色里泛着幽幽蓝光。
余巧巧深一脚浅一脚往上游摸。老郎中说萤骨花就爱长在这冻土河滩，可眼见日头西沉，除了几簇枯黄的骆驼刺，半朵花儿也不见踪影。
寒风卷着砂砾往领口里钻，她缩着脖子转身要回，忽听得东边传来一声狼嗥。这声刚落，四下里此起彼伏应和起来，像谁往油锅里撒了把盐。
余巧巧僵在原地。远处影影绰绰浮出几对绿莹莹的光点，忽明忽暗似鬼火飘摇。她伸手去摸腰间的药锄，指尖刚触到包着粗布的木头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