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影把那本皱巴巴的小本子重新揣回怀里，指腹在洗得发白的布衫上反复蹭了蹭，粗糙的茧子磨着布料，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在把那些名字和战绩都一点点刻进掌心的纹路里。他往前挪了半步，布鞋踩在松软的田埂上，带起几粒金黄的稻壳。夕阳的光正好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泛着点暖融融的金，把他佝偻的脊背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
“叶修，小苏，小唐，魏琛，伍晨。”他一个一个叫着名字，每个字都咬得很准，尾音带着点庄稼人特有的厚重，像是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早就把这几个名字嚼得烂熟。“我这老头子没什么文化，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不懂你们说的什么‘职业’‘赛场’，更分不清那些按键是管啥用的。”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晒干的橘子皮，“但我知道，你们肯来雷子这刚搭起架子的小破战队，是给我面子，也是真信得过他这愣头青。”
风卷着稻穗的香吹过来，混着泥土的腥气，把他的声音揉得软软的，像浸了水的棉花。“雷子打小就拧，属牛的，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说要搞电竞，我指着他鼻子骂过‘不务正业’，夜里却偷偷在灯下给他缝过磨破的手套——那时候他总在网吧熬夜，手套磨出洞，手指头冻得通红；他说要组战队，我摔过他的键盘，骂他‘异想天开’，却把攒了半辈子的养老钱塞给了他，那钱是我跟你王伯去镇上扛水泥，一袋袋挣回来的，票子上还沾着水泥点子呢。”龙影的声音低了些，像是在说给风听，“现在他把你们请来，我瞅着你们这精气神，就知道，这事儿啊，成了一半了。”
他转向叶修，目光落在对方沉静的脸上，像是在打量一块未经雕琢的好木料。“你们在荣耀里拿冠军的时候，我正猫在地里插秧，泥水没到膝盖，腰弯得像虾米，没赶上看。但我听村头那小伙子说，你们为了赢，能熬三个通宵练战术，眼睛熬得通红跟兔子似的；能带着伤上场，胳膊上缠着绷带还照样操作——这份拼劲，跟我们庄稼人‘抢收’时的狠劲一个样，在哪都吃得开。”
苏沐橙的睫毛颤了颤，像受惊的蝶翼，手里的素描本被捏得更紧了，纸页边缘都起了毛边。龙影看着她，语气软得像刚弹好的棉花：“小苏姑娘，别瞧我这老头子土，也知道你们小姑娘打职业不容易。风吹日晒不说，还得跟一群小伙子拼输赢。雷子要是敢让你受委屈，训练量给大了，或者食堂伙食差了，你跟我说，我拿院里那根枣木拐杖敲他，那拐杖是我年轻时亲手削的，结实着呢。”
唐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的拘谨像被戳破的气球，散了大半。她攥着衣角的手松开了些，指节因为刚才太用力，泛着点白。龙影也跟着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指着她：“小唐姑娘，你那股冲劲我喜欢。咱们庄稼人常说‘力从地起’，脚下有根，才能往上长。你往前冲的时候，别担心后头，身后有我们这些人给你扎着根呢，就像田埂护着稻子，别怕摔。”
魏琛挠着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耳尖有点红。龙影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胳膊，力道不轻，带着点长辈特有的实在：“魏琛，老江湖有老江湖的道。你吃过的盐比他们几个吃过的米都多，经验就是宝贝。你多带带他们几个年轻的，就像我当年带雷子学种地，哪块地适合种早稻，哪块地得晚播，把好经验多传传，别藏着掖着。”
最后他看向伍晨，对方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夕阳的光，像落了两颗星星。“伍晨，他们说你稳当，遇事不慌，这比啥都强。战队就像捆稻子的绳，松了散架，紧了断股，得有个人把大家勒得紧实些，还得懂松紧，才不会散。我瞅着你就是这根绳，靠谱。”
说完这些，龙影忽然后退半步，腰杆挺得笔直，对着五人深深鞠了一躬。这一下来得太突然，像平地起了阵微风，叶修几人都愣了愣，慌忙想上前扶，却被他抬手拦住了。他的手背青筋凸起，像老树根盘在皮肤上，透着股不容拒绝的执拗。
“我这一躬，是替雷子谢你们。”他直起身，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像是有沙子卡在喉咙里，“谢你们肯陪他从零开始，把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当成赛场；谢你们把他那点在旁人看来不着边际的‘电竞梦’当真了，还愿意陪着他一起往里头填力气。”
他顿了顿，胸膛微微起伏着，像是在攒着一股从丹田涌上来的力气。然后，他抬高了声音，带着庄稼人特有的质朴和郑重，每个字都像从地里拔出来的萝卜，带着泥土的分量：“所以今天，我以雷子爹的身份，也以这战队半个当家人的身份——”
“欢迎你们加入我的雷子的战队，”他看着五人，目光一个一个扫过去，像是在给每个人盖下一枚滚烫的印章，“也欢迎你们加入和平精英电竞手游职业选手的行列。”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稻田里的穗子“沙沙”作响，千百万株稻穗一起摇晃，像是在鼓掌，又像是在低声应和。叶修的指尖在裤袋里攥紧了那枚旧键帽，棱角硌着掌心，却不觉得疼，反而有种踏实的存在感；苏沐橙的眼眶红了，像浸了水的樱桃，她赶紧低下头，用素描本挡了挡脸，纸页上的战术图被泪水洇开了一小片；唐柔的嘴角扬着笑，眼里却闪着光，刚才被龙影夸过的那股冲劲，此刻像被点燃的火苗，在眼底明明灭灭；魏琛的肩膀挺得笔直，刚才还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此刻却变得格外认真，仿佛肩上压了份沉甸甸的责任；伍晨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有光从里面透出来，把他平日里温和的轮廓都照得锐利了些。
万龙教练悄悄别过脸，用袖口蹭了蹭眼角，军绿色的夹克袖口沾了点灰，却被他蹭得发亮。雷神风经理掏出手机，手指有点抖，偷偷把这一幕录了下来，镜头里的夕阳、稻田和弯腰的老人，像一幅会动的画。星耀领队和星夜副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暖意，星耀领队下意识挺直了背，星夜副总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握成了拳。龙雷站在父亲身后，喉咙里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花，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所有话都被风卷着，融进了那片稻穗的香气里，只剩下胸口里那股又酸又胀的热意，像刚蒸好的馒头，快要把他撑得裂开。
叶修往前一步，对着龙影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很低，脊梁骨却挺得笔直，声音平静却有力，像敲在石板上的钉子：“叔，谢谢您。我们不会让您和龙雷失望的。”
苏沐橙、唐柔、魏琛、伍晨也跟着鞠躬，五个身影在夕阳里弯成整齐的弧度，像五株迎着风的稻穗，把根稳稳扎进了这片土地里。他们的动作不算标准，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郑重，仿佛这不是简单的回礼，而是一场无声的宣誓。
龙影看着五个深深弯下的身影，像看着五株被风吹得低垂的稻穗，饱满，扎实，透着股不肯轻易折腰的韧劲。他心里忽然软得一塌糊涂，像是被春雨泡透的泥土，轻轻一碰就能挤出水分来。他赶紧往前迈了两步，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按在叶修的肩膀上——那肩膀看着清瘦，隔着薄薄的t恤，能摸到紧实的肌肉，硬得像块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石头，透着股不肯轻易弯折的劲。
“快起来，快起来。”他的声音有点发颤，带着点后怕似的慌忙，手在五人肩膀上挨个拍了拍，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去，“哪能让你们给我这老头子鞠躬，折寿喽。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们这几下。”
叶修几人顺着他的力道直起身，眼眶都亮堂堂的，像是盛着夕阳的光。苏沐橙赶紧用素描本挡了挡脸，指缝里漏出的目光，落在龙影花白的头发上，带着点说不出的亲近；唐柔抿着嘴笑，嘴角的梨涡盛着夕阳的光，刚才被龙影夸过的冲劲，此刻变成了暖暖的力气；魏琛挠了挠头，想说句俏皮话，却发现嗓子有点哑，只能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伍晨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比刚才更亮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扎了根，要往上冒。
龙影看着他们抬起的脸，忽然想起雷子小时候第一次学插秧的模样——也是这样，穿着不合脚的雨靴，站在水田里东倒西歪，眼里带着点生涩，却藏着股不服输的劲，摔了跤也不吭声，爬起来接着插，泥水溅了满脸也不管。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手在叶修胳膊上又拍了拍，像是在给自家孩子鼓劲儿，又像是在跟过去的时光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