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丝毫犹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坚定。他大步走到地图前,与诸葛长明并肩而立,手指重重地点在池州郡的中心。
“先生所言,正是我心所想!”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回荡在大帐之中,
“死守待毙,非丈夫所为!摇尾乞怜,非英雄之态!唯有主动出击,方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东方霸以为我等已是瓮中之鳖,我偏要跳出这瓮,直捣他的巢穴!”
他转身,面对众将,目光如电。
“我意已决,采纳军师上策!全军秘密准备,实施战略转移,目标——池州郡!”
“主公!”
仍有将领面露忧色。
武阳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
“我知诸位担忧。但请想想韩将军,想想我等起兵之初衷!今日之退,是为了明日更能有力地前进!今日之转移,是为了将来能彻底雪耻!传令下去,此策定为最高机密,除帐内诸人外,不得泄露半分!对外只宣称加固城防,征集粮草。各营即刻开始准备,轻装简从,只带十日干粮!”
“十日干粮?!”众将闻言,更是心惊。
这意味着,一旦出发,就再无回头路了。
“没错!”
武阳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破釜沉舟,方能激发必死之志,方能成就千里奔袭之速!我们,没有退路了!”
看着武阳那不容置疑的神情,感受着他话语中那背水一战的决心,帐中所有将领,包括最初提出异议的老将,都肃然领命。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靖乱军将走上一条前所未有的险路,要么全军覆没,遗臭万年,要么……绝境逢生,开创一番新天地!
“谨遵主公号令!”
命令迅速而隐秘地传达下去。
表面的庆城,似乎还在为防御做准备,征调民夫,加固城墙。
但在暗地里,一股紧张的暗流在军营中涌动。
士兵们被要求检查武器,修补甲胄,准备足量的草鞋和干粮。
军官们接到密令,开始甄选精锐,淘汰老弱。
一些实在无法携带的重型器械、多余的粮草,被陆续、分散地处理掉。
武阳和诸葛长明则几乎不眠不休,在地图前反复推演行军路线。从庆州到池州郡,路途遥远,且要穿越一些山川险阻。
如何避开东方霸的耳目,选择一条最隐蔽、最快速的路径,是成败的关键。
“主公,我们可以先向西,做出向山区溃退的假象,”
诸葛长明指着一条蜿蜒的山路,
“进入山区后,再折而向东,沿这条废弃的古商道疾行。虽然难走,但足以避开大部分官道和城镇。最关键的是前三天,必须全力冲刺,拉开与任何可能存在的追兵或探子的距离。”
“粮草问题呢?”
武阳皱眉问道,
“十日干粮,若途中受阻,或池州战事不顺……”
“只能以战养战。”
诸葛长明沉声道,
“袭击沿途的小型补给点,或者……在进入池州郡后,迅速攻下一两座富庶的城镇。我们没有选择,必须让士兵们明白,粮食,就在敌人手里。”
武阳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血路,每一步都可能踏空坠入深渊。
与此同时,青龙营驻守的边界也传来了消息。
楚烈军果然接收了太湖防区后,并未进一步挑衅,但巡逻的骑兵明显增多,似乎在密切关注着靖乱军的动向。
赵玄清派人回报,他已加派哨探,严防死守,确保大军侧翼转移时的安全。
时间一天天过去,准备工作在紧张有序地进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
士兵们虽然不明就里,但都能感受到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氛,以及上层将领眼中那决死的光芒。
这晚,武阳独自一人登上庆城墙头,望着远处连绵的军营灯火,以及更远方漆黑的、代表着魏阳军势力范围的地平线。
寒风凛冽,吹动他素白的衣袍。
他手中紧握着一块玉佩,那是韩章生前随身佩戴之物。
“韩兄,”
他低声自语,声音融入风中,
“明日,我军便将踏上征途。前路艰险,生死未卜。但我知道,你若在天有灵,必会佑我大军,必会看着我,如何为你,为这无数信任我的将士,杀出一条血路,搏一个未来!这池州,我便去定了!东方霸的人头,我预定下了!”
他的眼神在夜色中,亮得骇人,充满了无尽的仇恨,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心。
翌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庆城各营寨,炊烟早早升起,士兵们沉默地吃完比往日更丰盛、却也更显沉重的早餐。
随后,在各级军官低沉而急促的命令声中,部队开始集结。
没有战前动员,没有激昂的呐喊,只有一种压抑的、如同火山爆发前的沉默。
武阳全身披挂,骑在战马上,立于军前。
诸葛长明在他身侧,羽扇轻摇,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凝重。
“都安排好了?”
武阳低声问。
“嗯,能为我们争取多少时间,就看天意了。”
诸葛长明答道。
武阳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在晨曦微光中轮廓逐渐清晰的庆城。
这座城池,曾是他梦想起航的地方之一,如今,却要主动放弃。
他猛地拔转马头,面向东方那尚未完全亮起的天空,举起了手中的马鞭。
“出发!”
低沉而有力的命令响起。数万靖乱军精锐,如同一条沉默的巨龙,开始缓缓蠕动,向着未知的、危险的东方,踏上了这场决定命运的战略大转移。
他们抛弃了基业,焚毁了退路,带着悲壮与决绝,义无反顾地投身于那片预示着死亡,或者……新生的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队伍行进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奔跑着前进。
按照计划,他们必须在前三天内,进入西面的山区,完成第一次转向和隐匿。
士兵们咬着牙,紧紧跟着前面的同袍,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掉队。韩章的仇恨,自身的存亡,以及对未来的渺茫希望,都化作了支撑他们双腿的力量。
武阳和诸葛长明并骑行在队伍中段,不断有斥候飞马来报。
“报!前方三十里,未发现敌军踪迹!”
“报!西侧山路畅通,但道路崎岖,行军速度可能会减慢!”
“再探!务必确保五十里内安全!”
武阳一次次下令。
第一天,在高速行军中结束。
部队在一片预定的山谷中短暂休整。
人困马乏,但士气未堕。士兵们默默地啃着干粮,检查着脚上磨出的水泡。
第二天,队伍进入了山区。
道路果然难行,辎重丢弃后轻装的优势显现出来,但崎岖的山路依然让行军变得异常艰难。
不时有士兵失足滑倒,或者战马失蹄,但在同伴的帮助下,很快又跟上队伍。
诸葛长明看着疲惫不堪的部队,对武阳道。
“主公,照此速度,明日傍晚应能按计划折向东行。只是将士们体力消耗极大,需注意休整,以免非战斗减员过多。”
武阳看着蜿蜒在山道上,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队伍,沉声道。
“我明白。但时间不等人。告诉将士们,再坚持一下,出了山区,情况会好很多。到了池州,就有粮食,有休整的地方!”
第三天,部队在崇山峻岭中艰难跋涉了一整天,终于在日落时分,抵达了预定的转向点——一处隐蔽的山隘。
从这里,大军将离开西进的山路,转而向东,沿着那条废弃的古商道,直插池州郡。
武阳命令部队在山隘后方的谷地扎营,进行自出发以来第一次较长时间的休整。
篝火升起,驱散了山间的寒意和黑暗。士兵们终于可以卸下甲胄,好好睡上一觉。
武阳却毫无睡意。
他和诸葛长明站在山隘上,回望西方,庆州的方向早已被层峦叠嶂的群山遮蔽。
“不知道庆城那边,情况如何了。”
武阳喃喃道。
“东方霸不是庸才,我们的疑兵之计,瞒不了他太久。”
诸葛长明冷静地分析,
“他现在可能已经起了疑心,甚至派出了探马深入山区搜寻。我们必须在他确定我们真正动向之前,进入池州郡,并打响第一仗!”
“是啊,时间紧迫。”
武阳深吸一口气,转向东方。
那边,是更加深邃的黑暗,也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所在。
“明日开始,才是真正的考验。进入池州郡,便是虎口夺食!”
第四天,黎明,靖乱军悄然转向东方,踏上了那条几乎被草木覆盖的古商道。
这条路比之前的山路更加难行,但确实如诸葛长明所料,极其隐蔽。
一连数日,队伍都在寂静而急迫的行军中度过,除了偶尔惊起的飞鸟和野兽,再无人迹。
干粮在一天天减少。疲惫和焦虑开始在军中蔓延。
但武阳和各级将领始终身先士卒,与士兵同甘共苦,极大地稳定了军心。
次日斥候带来了一个关键消息。
“报!前方五十里,已出山区,乃是池州郡边缘地带!发现一座魏阳军小型屯粮据点,守军约三百人!”
武阳和诸葛长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亮光。
“好!”
武阳精神一振,
“天无绝人之路!传令前军段枭部,连夜奔袭,给我拔掉这个据点!动作要快,要干净,不许走漏一人!拿下粮食,补充军需!”
“得令!”
传令兵飞驰而去。
当夜,远处传来了隐约的喊杀声,但很快便归于沉寂。
天亮时分,孙景曜派回报捷:据点已下,缴获粮草一批,足够大军三日之需,守军全歼,无一漏网!
消息传开,全军振奋!
连日奔波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粮食的补充,以及进入敌人地盘后首战告捷,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在决定实施战略转移,大军秘密开拔之前,武阳还进行了一项至关重要的部署。
他并非全然放弃庆州,更需要在东方霸的视线里,留下一个足够逼真的“诱饵”。
几天前——中军帐内,烛火摇曳。
武阳面前站着五位将领,皆是面容坚毅,风霜刻面,他们是赵甲、钱乙、孙丙、李丁、谢戊,都是最早追随武阳起兵的元从老臣,忠心耿耿,历经百战。
“赵甲,钱乙,孙丙,李丁,谢戊。”
武阳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张脸,声音低沉而郑重,
“我军主力即将东进池州,此行凶险,关乎存亡。但庆州,不能就这么白白让给东方霸,更不能让他立刻察觉我军真正动向。”
他走到沙盘前,指着庆城及周边几个关键据点。
“我要你们五人,率领两万将士,留守庆州。大张旗鼓,加固城防,多立旌旗,每日派小队人马出入,做出主力仍在,严阵以待的假象。你们五人,皆是军中元老,名声在外,只要你们还在庆州露面,东方霸的探子就会认定,我武阳和靖乱军的主力,定然也还在庆州!”
赵甲踏前一步,抱拳道。
“主公放心!我等明白!定将这出空城计,唱得轰轰烈烈,让那东方霸疑神疑鬼,不敢轻易来攻,至少,为大军东进争取足够的时间!”
钱乙也沉声道。
“纵然东方霸看破,我等亦会死守庆城,流尽最后一滴血,绝不堕我靖乱军威名!”
武阳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愫。
他知道,留下意味着极大的风险,一旦东方霸识破或失去耐心发动猛攻,这两万人恐怕凶多吉少。
“不必死战,若事不可为……可寻机撤离,保全实力,来池州与我会合。”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
“但在此之前,务必守住这个秘密,守住庆州这个幌子!”
“遵令!”
五人齐声应诺,脸上皆是视死如归的决然。
……
就在武阳率领主力,沿着废弃古商道,在崇山峻岭间艰难跋涉,并于途中成功拔除魏军小型屯粮据点,稍获补给之时,他们的兵锋,已然触及池州郡的边缘。
第一个像样的目标——东至城,矗立在前方。
此城虽非池州大城,但位置关键,是进入池州腹地的门户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