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校尉强提一口气,嘶声道:“辽东……辽东慕容氏首领慕容廆,遣其四子慕容翰、慕容皝、慕容仁、慕容昭,
共……共率大军七万之众,已……已进抵幽州燕郡!
其明面上是……是声称要剿灭段氏余孽,
……然……然其多派精锐斥候探马,深入我冀州境内,频频骚扰、窥探我军动向……
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显见得是……有图谋……图谋我冀州之意!”
“什么?!”
石勒闻言,如遭雷亟,猛地挺直了腰身,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身后众将听到这个消息,也都紧张不安地一阵骚动。。
石勒咬牙切齿,恨声道:“孤……孤与那辽东慕容氏,向来未动刀兵!
不想慕容廆这老贼,竟如此狼子野心!意欲先下手为强,侵我根基!”
徐光上前一步,沉声问道:“王上,不知眼下冀州境内,尚有多少留守兵马可用?”
石勒紧闭双眼,心中掐算一番,片刻后睁开眼,忧虑道:“先前石邃留守冀州,约有军三万。
后因段氏兄弟作乱,孔苌又带去援兵两万……共计五万之数。然……”
他话锋一转,忧色更重,“段匹磾、段文鸯兄弟皆乃当世虎将,其麾下鲜卑骑兵更是骁勇异常。
孔苌与之连番激战,纵然将其击退,也必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地上那报信的校尉,接口补充道:“大王!大王所言极是!
那段氏骑兵凶悍绝伦,我军虽将其主力击退,然……然自身亦是损失惨重!
眼下……眼下冀州之军,满打满算,恐只有三万余众了!且……且多带伤疲……”
“唉呀!”
石勒猛地一拳捶在马鞍上,脸上现出痛苦焦灼之色,声音都带上了一丝疲惫:
“慕容氏前番刚破十几万联军,挟大胜之威,其势正盛!
孔苌手中仅余三万余疲惫之师……如何能抵挡慕容氏七万虎狼之众?冀州……冀州危矣!”
他目光扫过身后辽阔的战场,和远处的厌次城,又望向西方冀州的方向,
心中如同压上了一块万斤巨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李晓明见石勒为慕容氏大军压境,而愁眉深锁,形如困兽,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他深知这老羯胡的性情,若被逼至绝境,难保不会采纳徐光那等“三光”绝户毒计,
届时河北大地,怕更是要血流漂杵。
念及于此,他忙上前一步,拱手进言道:“大王,慕容氏虽来势汹汹,
然其兵马,眼下尚在幽州燕郡徘徊,未必即刻便与我冀州兵戎相见。
况且,祖逖既已引军南撤,虎牢关压力骤减。
依末将愚见,不若先从关内分出部分精兵,星夜北上,驰援孔苌将军。
冀州兵势稍厚,慕容氏投鼠忌器,或可暂保无虞。大王且放宽心,以静制动为上。”
石勒闻言,长长地叹息一声,那叹息声里浸满了沉甸甸的无奈,
他喃喃自语般道:“陈卿所言,亦在情理。
只是……只是祖逖虽去,但还有那关中刘曜,亦是虎狼之辈,
他虽一时受挫退去,焉知不会卷土重来?
虎牢关乃咽喉之地,守军亦不可过于单薄……”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扬声道:“石豪!”
“卑职在!”石豪应声策马近前。
“速派得力心腹,持孤王令箭,昼夜兼程赶往虎牢关!
传孤军令:着程遐即刻抽调五千精兵,火速北上,驰援孔苌!不得有误!”
石勒语速急促,字字如钉。
“遵命!”石豪领命,拨马欲行。
“且慢!”
石勒复又唤住他,补充道:“再传孤口谕给程遐,令他……令设法与慕容氏周旋,
虚与委蛇也好,馈赠示好也罢,务必将他们拖在幽州,哪怕只拖延个十日半月,亦是泼天之功!”
“卑职明白!”
石豪重重一抱拳,猛夹马腹,如离弦之箭般,冲入沉沉暮色之中,去安排人手。
石勒望着石豪的背影,心头那口浊气却未散去,反似压了块千钧巨石,闷得他透不过气。
他强打精神,与徐光、石虎、李晓明等一众文武并辔而行。
此时前方军士已在各级将校、百夫长的叱喝指挥下,开始伐木立栅,挖掘壕堑,
偌大的营盘,逐渐在辽阔的平原上,缓缓成形。
石勒正待下马巡视,岂料座下那匹平日温顺的骏马,突然间长嘶一声,声裂夜空!
只见它如同撞见了幽冥鬼魅,猛地尥起蹶子,面向东方人立而起!
四只铁蹄在虚空中疯狂踢踏,马鬃怒张,势若癫狂!
“啊呀!”
“大王小心!”
左右众人尽皆失色,惊呼迭起。
石虎、贺赖欢等一众武将,更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唯恐石勒坠马受伤。
然而石勒终究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枭雄,虽惊不乱!
只见他腰背猛地一沉,双腿如铁钳般死死夹住马腹,一双蒲扇大手紧勒缰绳,
任凭那惊马如何腾跃颠狂,他竟稳坐如山,岿然未坠!
那控马之术,端的是炉火纯青。
不过片刻,那马似也力竭,或是被石勒的威严所慑,
狂躁渐息,喘息着落回地面,兀自不安地刨着蹄子。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纷纷围拢上前问候,见石勒果然毫发未损,不过虚惊一场。
石勒抚了抚兀自起伏的胸口,又伸手轻拍马颈,脸上竟挤出几分戏谑的笑意,
环视众人道:“嘿,这畜生!平日里倒也安分,想是方才听闻慕容氏七万大军压境,吓破了它的马胆!”
他手捋着座下战马的鬃毛,戏言道:“马儿啊马儿,你只道他慕容氏是下山猛虎,
却不知你家主人,也是血海尸山里爬出来的阎罗!
兵来将挡,水来土囤,有何惧哉?休要再作此态!”
众将见石勒谈笑自若,那份枭雄气度令人心折,方才的紧张气氛顿时消散不少,纷纷附和着笑了起来。
然而此时,一直沉默旁观的徐光,却神色凝重地越众而出。
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如同毒蛇吐信,先是锐利地扫过那匹喘息未定、犹自不安地甩着头的惊马,
随即霍然转向东方,目光仿佛穿透了沉沉夜幕,投向厌次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