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执掌六宫,明察秋毫,对我和六弟两个庶子已是宽厚。
四哥是嫡出,是元后所出的正统!
我和六弟算什么?
而且您此前……最后还是父皇念及那点血缘旧情,让您从嫔位重新晋位妃位。舅舅他们……”
他提到养母母家,更是痛心疾首。
“舅舅他们在前朝,除了靠着您这层关系钻营,还会做什么?
更别说儿臣的亲舅舅亲外祖他们了,结党营私,捞钱揽权,尽会给儿臣惹麻烦!
上次漕运那事儿,若不是四哥……不,若不是太子殿下看在兄弟情分上,在父皇面前转圜了几句,儿臣两个舅舅早就被下狱问罪了!
您还指望他们助我争储?
他们别把咱们母子害死就谢天谢地了!”
“你……你……”安妃被他连珠炮似的话砸得头晕眼花,胸口剧烈起伏,指着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这些她刻意忽略,或者带着滤镜去看的事实,被儿子以如此不堪的方式血淋淋地撕开,让她既难堪又恐慌。
“母妃!您看看四哥!他都不用亲自出手,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让咱们吃不了兜着走!您还做着那春秋大梦呢?”
五皇子卫明渝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就您儿子我这脑子,这本事,这靠山,啥也比不上太子零头的,您还敢妄想太子之位?您是不是疯了?!”
养母对他是真的很好,他真不想养母因为养了他,就起了野心,最后落到那般无容身之处,还连累了养母娘家苏家。
“逆子!!!”安妃终于承受不住,眼前一黑,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身子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娘娘!”殿内顿时乱作一团,宫女太监们惊呼着涌上前。
芷蘅苑
几乎是同一时间,芷蘅苑正殿也上演着类似的一幕。
王嫔,母家在前朝还算有点小本事,也能拉拢到不少人,她自身也算沉稳,此刻正拿着小银剪,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开得正盛的菊花。
她心情似乎不错,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盘算着该如何更进一步地提点儿子,趁着太子体弱……
“母嫔!母嫔!”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打破了殿内的宁静,六皇子卫明津像个小炮仗一样冲了进来,不等王嫔反应过来,也是一把抱住她的腿,滑跪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王嫔手一抖,差点剪到花枝,又惊又怒:“津儿!大呼小叫的冲进来这般行事成何体统!快起来!”
“儿臣不起来!母妃不答应儿臣,儿臣就跪死在这里算了!”
六皇子卫明津充分发挥了他年纪小、更能撒泼的优势,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眼泪汪汪地抬头看着王嫔。
“母嫔!求求您了,别再听外祖父和舅舅他们胡说八道了!
那太子之位就是个烧红的烙铁,谁碰谁死啊!”
王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冷厉:“住口!谁教你说这些混账话的?”
“没人教儿臣!是儿臣自己看的!”
六皇子卫明津一把鼻涕一把泪。
“母嫔,您想想,太子四哥是什么人?那是笑面虎啊!
看着对谁都温温和和的,可您见他什么时候吃过亏?
杨婕妤当初不过是想在东宫安插个不起眼的眼线,探听点无关紧要的消息,结果呢?
不过三天,那眼线就因手脚不干净被撵去了宫正司。
杨婕妤自己紧接着就病了一场,抄了三个月的佛经!
父皇还夸她静心思过,您不觉得可怕吗?”
王嫔修剪花枝的手停住了,眼神微闪。
这件事,她自然知道。
“还有之前,安母妃不过是在御花园里偶遇了太子两次,说了几句关心的话,没过多久,她那个关系最近,最有出息的在吏部任职表外甥,就因为考评不力,被外放了。”
六皇子卫明津继续加码,小脸煞白。
“母后和太子四哥,他们什么都知道!
他们只是懒得跟我们计较!只是轻轻敲打五哥生母,轻轻敲打安母妃以及其娘家那边,让他们安分些就这样了。
可咱们要是真敢觊觎那个位置,那就是自己往刀口上撞啊!”
他抓着王嫔的衣袖,用力摇晃:“母嫔!您醒醒吧!咱们有什么?
儿臣和五哥的身体,的确是比太子四哥好些,可儿臣读书不如四哥,武功更是提都不要提,骑射课连弓都拉不满!
儿臣和五哥才应该是那个身体孱弱的。
父皇看见儿臣就叹气!
外祖父和舅舅们都没啥本事,太子舅舅李大人那是实打实的政绩,从地方一路晋升到晏京,简在帝心!
舅舅他们除了会巴结奉承,还会什么啊?!”
“您看看五哥,他比儿臣还惨,安妃和杨婕妤娘娘逼得更紧!
可我们俩凑在一起,除了抱头痛哭,还能干什么?
我们连太子的功课都抄不明白,拿什么跟他斗啊母嫔!”
六皇子卫明津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就我们这样的,给您挣个前程都费劲,还敢妄想太子之位?
母嫔,您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了啊?!”
这一句“被鬼迷了心窍”,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王嫔。
她素来心气高,又好面子,被儿子如此直白地贬低、哭诉,将她的野心和娘家的不堪赤裸裸地摊开,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她手指着卫明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身子一软,直接晕厥过去,倒在了宫女慌忙伸出的手臂里。
“母嫔!母嫔!”卫明津吓得哭声都停了,只剩一下一下地抽噎,茫然地看着瞬间乱成一团的芷蘅轩,心里这一刻却感觉安稳了一点点。
东宫,书房
窗明几净,书卷盈架。
一缕初秋的凉风透过半开的支摘窗吹入,拂动了书案上摊开的一卷《史记》。
太子卫明渊,显庆帝嫡子,年方十六。
他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身形确如外界所传,略显单薄清瘦,脸色也带着些身体孱弱之人的苍白。
但眉目如画,鼻梁挺直,唇色偏淡却形状优美,静静地坐在那里,便自有一股清贵高华、不容亵渎的气质。
他正执笔批阅着几份来自东宫属官呈上的文书,。
一名穿着普通内侍服饰,但眼神格外精干的中年人悄无声息地进入书房,躬身将一份薄薄的纸条放在书案一角。
低声道:“殿下,芷兰宫和芷蘅轩那边的消息。”
卫明渊没有立刻去看,直到批完手中那一份,才放下朱笔,拿起纸条,缓缓展开。